堅持與放棄的抉擇

陳雨林

他是一名從黃土高原走出來的農(nóng)民作家，他寫了大半輩子，發(fā)表了一些短篇小說，而且還有幾篇獲過獎，并因此調(diào)到省作家協(xié)會，但是在全國文壇依然是默默無聞。著名作家路遙在世時，對他非常關(guān)心。那時，路遙的《人生》獲全國中篇小說獎，并被拍成電影，一時紅遍全國。接著，路遙又沉寂6年，寫出了鴻篇巨著《平凡的世界》，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

一天，路遙和他在一起喝酒時說：“兄弟，你文學(xué)功底深厚，不在我之下；你勤奮的程度也毫不比我遜色，但是我覺得，你要想突破自己，單單靠自己的幾個短篇是不行的，你必須沉下心來拿出一部跨時代的作品才行！”那一夜，他失眠了，天亮的時候，他做出了人生的一個重大抉擇，辭掉作協(xié)的工作，回生他養(yǎng)他的那片黃土地上去尋求創(chuàng)作靈感。

那一夜，他躺在家里的土炕上，對自己的妻子說：“老伴兒啊，你給我5年時間，這5年里我要專心寫一部作品，如果我成功了，就帶你到城里去享福；如果我失敗了，以后就再也不寫東西了，我和你一起種地，我們就守著這片黃土地美美地過下半輩子。”老伴連連點頭，都聽你的，你是文化人，你說的都是對的，別說5年，你寫一輩子，俺都依你！

從那天開始，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創(chuàng)作中去，人們經(jīng)常會看見一個漢子徘徊在黃土高坡上。他用心靈去捕捉黃土高原、黃河所傳遞出來的歷史信息。鄉(xiāng)親們紛紛議論，這漢子是不是癡迷了，當(dāng)作家有什么好，寫了這么多年，還不是回來，靠老婆養(yǎng)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感到自己積淀在內(nèi)心的歷史與情感開始強烈地碰撞，有一種要決口的沖動，這時，他拿起了筆，開始讓他心中的靈感噴涌而出！他的妻子默默地侍候著自己的丈夫，她不管自己的丈夫?qū)沓刹怀晒Γ灰@樣守著丈夫一輩子，她就心滿意足了。

妻子包辦了家里所有的活計，農(nóng)閑的時候，她養(yǎng)了一群雞，這樣可以保證每天早晨給丈夫煮一個雞蛋，增加營養(yǎng)，多余的雞蛋還可以到集上賣掉，換來茶葉，給丈夫醒腦用。

有了妻子無微不至的照顧，他靈感頓如泉涌，有時候一上午竟能寫出2000多字，寫不下去的時候，他會和老鄉(xiāng)們坐在地上殺上一盤象棋，有時候也會吼一兩聲秦腔。這樣的生活一年一年地過去了，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也不再議論這個“懶漢”了。而他炕桌上的書稿卻越來越厚……完稿那天他含淚對陪伴他走完5年艱難日子的妻子說：“5年里，我啥也沒干，就弄下這么一堆爛紙，明天，我就把它帶到西安去，如果事情順利，我就接你去西安享福，不順利也不怕，我一把火燒了它，以后再也不寫啥東西了，回家來和你一起種田養(yǎng)雞！”

這部用5年時間寫出來的作品叫《白鹿原》，它的作者就是陳忠實。《白鹿原》一炮打響，毫無懸念地獲得了茅盾文學(xué)獎，陳忠實也像當(dāng)年的路遙一樣，毫無懸念地被推舉為陜西省作協(xié)主席，后又成為全國作協(xié)副主席。然而，在他的好朋友路遙逝世十周年的時候，他毅然地辭去了所有的職務(wù)。他感慨地說：“路遙一邊忙于創(chuàng)作，一邊忙于工作，最終付出了44歲的年輕生命。人做事情一定要專注才行，《白鹿原》之后，我沒有寫出任何像樣的作品就是一個例子，我靜下來反思自己，其實，我就是一個黃土地上走出來的農(nóng)民，寫作就是我的鋤頭，稿子就是我耕耘的土地。我自愿放棄一切職務(wù)，回家專注地做一件事，那就是寫作！我想路遙兄弟在天有靈，也會同意我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