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成
在與我們這個世界平行的地方,有另外一個世界,那里的小孩沒有兄弟姐妹,生下來就獨享父母全部的愛。下班時分,如果領導想叫爸爸加班,爸爸就以“要迅速回家看小孩”為由拒絕他,所有人都會站在爸爸這邊。每當媽媽涂起口紅、珠光寶氣地去逛街,總是一頭扎進玩具店,哪一次都是兩手滿滿地走出來。我小時候,真是想永遠生存在那樣一個世界里啊。
可是幸福了沒幾年,妹妹像是四蹄輕快的小獸,沖破以我的愿望圍筑起的屏障——真是的還以為它固若金湯——來到我的身邊。妹妹,不知怎么告訴你才好,小時候可是一直想把你丟掉的。
如同現在也會暗暗定下自己的一套規矩,比如說晨起第一支煙,煙灰掉在衣服上就覺得今天不吉祥,電話鈴響兩聲才肯接起——如此種種,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時候,離家不遠有工地,粗大的水泥管子壘在一起。總是貓著腰在管子這頭望出去,心里覺得雖然對面看似和這邊的世界連成一氣,其實卻是另外一個地方,說不定就是我心向往的“那個”世界。我把秘密收在心里,遵循自己想出來的競爭規則,跟妹妹約定說,穿過這根管子誰先跑回家便算贏。
我像風一樣地跑,只要跑夠快,把你甩開足夠遠,一回頭就看不到你了。你肯定還不知道,穿過水泥管子就是一個沒有兄弟姐妹的世界,“誰先跑回家便算贏,輸的小孩成不了這家的小孩,只能去做隔壁王伯伯的孩子,但王伯母也已經懷孕了,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順著夕陽長長的韻腳跑回家,坐在桌子邊上等開飯,碗筷只需要拿出三副,爸爸媽媽以及我。四處一打量,也不見你的小書包、你的洋娃娃,你的一點痕跡都沒有留在我家里,我贏了!
盡管這樣想著,每一次還是雙雙回到了家,累得氣喘吁吁,坐下來一家四口吃起了飯。因為一路上你跑不過我,但在身后大叫,說姐姐等等我。我被這致命一叫心軟下來,停在原地等著你。知道嗎,這么多次,是這樣才沒有把你丟掉的。
20年后每次送妹妹去機場,妹妹已經定居在海洋那邊遙遠的地方,通關便如同穿過那條水泥管子,不能兩個人再在一起了——念及于此,眼淚總會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