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城市站在一起,也就漸漸遠離了自然。“唧……唧……唧……”,那曾經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天籟之音似已遠去。我已無法解讀彌漫著欲望泡沫的城市生活,內心總處于無邊的焦慮與渴望之中。
不記得有多久沒有數過星星,抬頭望天俯身看地的感覺似乎已經離我好遠好遠了。站在陽臺上,隔著那些被幾何化的不銹鋼防盜網,望著被分割成俄羅斯方塊般的世界,看著閃爍的霓虹燈和過往匆匆的都市人,我總覺得有一個聲音在召喚著我。
那是童年時的那只蟋蟀的聲音。
兒時,在外婆家。“唧……唧……唧……”的蟲鳴聲似乎成了鄉村每晚必定上演的歌劇,蟋蟀們如矜持羞澀的少女,又如風度翩翩的紳士,不用伴舞,不用伴奏,只是清唱,頂多來個小組唱,就這么簡簡單單,卻和著泥土的氣息,唱出了自然與生命的真諦。
外婆不知從哪里給我捉來了一只蟋蟀,我把它養在一個花盆里。一次,鄰居小姐姐把她的蟋蟀放在我的蟋蟀身邊,我們用枯樹枝輕輕撩撥。忽然,兩只蟋蟀大戰了起來。幾個回合之后,小姐姐的那只敗下陣來,我的那只卻是一副得勝將軍的模樣。我們為蟋蟀的精彩表演嘖嘖稱贊。后來,我在作文中常常寫到那只蟋蟀,老師說我的作文中充溢著一種鄉情。
我的童年就這樣在蟋蟀的吟唱聲中度過。后來我還是被帶進了城市,帶進了貼著紅白藍瓷磚的高樓,帶進了有空調有電腦有俄羅斯方塊游戲卻沒有泥土沒有草叢沒有蟋蟀的房間……
在城市,我習慣了這種俄羅斯方塊般的生活。早出晚歸,步履匆匆。
不知何時起,我學會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學會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學會了冷眼旁觀,學會了猜疑與妒忌……那只承載著我童年歡笑的蟋蟀,早已被壓在了心底。也許,是我把它給遺忘了,前不久,我在一個商店里看到有竹制的或塑料制的蜻蜓、蟋蟀賣,便興沖沖地買回了一對塑料蟋蟀,把它們放在一個塑料花草叢中。后來,我在網上看到詩人流沙河的《就是那一只蟋蟀》:“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四川鄉下聽到的那一只”。我想我應該記得童年的那只蟋蟀,可是它卻無處可尋,我在俄羅斯方塊中感到一陣茫然和悲哀。
我那童年的可愛的蟋蟀,你在哪兒?
“唧……唧……唧……”,也許是因為過度的思念,我竟然有些幻聽,仿佛當年那只蟋蟀在我耳邊低吟,釋放出一種平和的傷感,是的,它在為我現在的寂寥而傷感。我知道我無法尋覓它,因為那只是幻覺,我卻仍然探頭往窗外搜索。窗外很眩,有紅綠燈,有汽車尾氣;窗外很吵,有人在蹦迪唱卡拉OK,有人在猜拳行酒,也許這些都是城市應該有的聲音吧。
閃爍的霓虹燈盡情地展示著城市的繁華與躁動不安,一如千嬌百媚的舞女。難怪賈平凹會說:“找熱鬧的地方容易,尋清靜的地方難;找繁華的地方容易,尋拙樸的地方難”。賽格頂上的激光柱不停地旋轉著,它在掃射著城市的夜空;波音777、空中客車在不停地起降。激光柱、客機的燈光讓月光星光都暗淡無光。生活的節奏在各種各樣的挑戰中不斷地膨脹,不斷地加快。喧囂的環境、乏味的生活、殘酷的競爭使我們煩躁不安。我要將自己藏在哪里,才不至于被這城市的繁華與喧囂淹沒?
沒有人告訴我,只有暗淡的月亮對我凄然一笑。
我到底還是惦記起那一只蟋蟀了。燈紅酒綠的城市生活中會有我們的蟋蟀嗎?我看見深南大道旁每一棵樹都被纏上了彩燈,我看見東海岸某地產開發商的泥頭車隊在隆隆駛過!這兒是都市!不是鄉村!抬頭望夜空,星星何處尋?深圳的云層透著綠光,那是激光柱的效果。在這里,我的蟋蟀已無處躲藏。它逃離了不屬于它的方格,逃離了充盈著欲望泡沫的城市。而我卻站在原地,無法跳出俄羅斯方塊。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你的記憶里唱歌/在我的記憶里唱歌/處處唱歌/比最單調的樂曲更單調/比最和諧的音響更和諧/凝成水/是露珠/燃成光/是螢火/變成鳥/是鷓鴣/啼叫在鄉愁者的心窩……
我知道我的蟋蟀不是流沙河的那一只,但他的詩還是引起我深深的共鳴。也許,每個城市人心中都有一只蟋蟀,那是自然的呼喚,那是鄉情的呼喚,那是困處的歌唱,那也是人性的歌唱。為了尋找那一只蟋蟀,城市人一窩蜂地背起行囊,加入到自助游的行列中。
城市人,你找到了心中的蟋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