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古赤壁

墨　荷

1800年前，孫權、周瑜、魯肅、劉備、諸葛亮以絕地反擊的方式，創(chuàng)造出了中國歷史上最精彩的以弱勝強的戰(zhàn)爭案例。其實，這場戰(zhàn)爭的勝負，大戰(zhàn)前已成定局。

一

公元207年(漢獻帝建安十二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經(jīng)過十三年的征戰(zhàn)，打敗了袁紹及其他割據(jù)軍閥，統(tǒng)一了中國北方。

原本希望守住荊州的劉表好日子到頭了。

荊州是漢代十三州當中最大的州之一，“據(jù)地數(shù)千里、帶甲十余萬”，很富庶，是當時爭奪天下的必爭之地。

先動手的是孫權。建安十三年春天，孫權西擊江夏，滅了太守黃祖。孫權的勝利使曹操感到時不我待：拿下江夏后的孫權可以覬覦江陵，繼而圖謀襄陽，一路北上進而鯨吞荊州，如此，天下形勢將發(fā)生重大變化，這是曹操所不能接受的。安頓好后方后，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率二十萬水陸大軍，號稱百萬，南下征荊州。就在曹操大軍壓境、荊州面臨握蛇騎虎險境危在旦夕的緊要關頭，荊州的擁有者劉表卻一病不起。八月，劉表身亡。面對兵強馬壯、泰山壓頂一般的曹操大軍，襄陽城里亂成了一鍋粥，接替父親劉表執(zhí)掌荊州的劉琮聽從舊臣的一致建議，宣布投降。占據(jù)著與襄陽一河之隔的樊城的劉備也帶領諸葛亮等人棄城逃往江陵。江陵是劉表的戰(zhàn)略要地，存有大量的軍需物資。跟隨劉備一起出逃的百姓大約有十幾萬人，所以劉備走得非常慢，日行十幾里。進駐襄陽的曹操得知劉備往江陵方向逃跑后，率五千輕騎兵一日一夜急行三百里，很快便在當陽的長坂坡追上了劉備。這一仗，史書記載：“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云等數(shù)十騎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于是就有了“趙子龍單騎救主”和“張翼德大鬧長坂坡”，這兩件事都有歷史依據(jù)。

逃離了險境的劉備不得不放棄奪取江陵的計劃。

占有“天時”的曹操控制了大漢王朝的國家機器，掌握著軍事權力，可以調(diào)動百萬大軍；占有地利的孫權經(jīng)濟基礎雄厚，更有地理上的優(yōu)勢；原本就客居于劉表處的劉備只有兩萬人馬，此時更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二

曹操在得到了荊州、江陵后隨即順江而下，不給劉備以喘息的機會，將矛頭直指劉備。

聞風畏懼的，還有東吳。面對水陸并進的曹操大軍，東吳上下一片投降聲，在曹操的強大壓力下，是戰(zhàn)是降令孫權猶豫不決：幫劉備，引火燒身，更有可能養(yǎng)虎遺患；不幫劉備，唇亡齒寒。

持異議的，只有魯肅。

這是一次單獨的面談：勸將軍投降曹操是誤將軍。不是不可以投降曹操，比如我，投降了曹操后大不了回家去做老百姓，我還可以從縣令這類的小官一步步做起，到老了做到太守、做個州牧也不是不可能，我也可以坐著牛車去與士大夫交往；“將軍迎曹，欲安所歸。”像將軍這樣稱霸一方的諸侯，投降了曹操，有歸宿嗎？

魯肅改變了問題的根本性質：不是幫劉備，是投不投降，是還要不要江山。

這番話直逼要害，打動了孫權，政治上，只能迎戰(zhàn)，沒有退路。

孫權對魯肅說：這是上天把足下賜給我呀。

赤壁之戰(zhàn)二十二年后，魯肅已不在人世。孫權稱帝登壇時說：諸位知道不知道，魯子敬早就想到朕有今天，真是明于事理呀！當年主張投降曹操的張昭上前祝賀，孫權說：張公啊，你就算了吧，當年朕要是聽了張公你的話，別說是現(xiàn)在當皇帝，恐怕現(xiàn)在正在討飯呢。

“將軍迎曹，欲安所歸。”魯肅的這句話使孫權最后下定決心與曹操一戰(zhàn)。

魯肅眼里的荊州是“帝王之資”，是稱王稱帝的根據(jù)地。建安五年，魯肅為孫權設計了東吳版的“隆中對”，提出的戰(zhàn)略是保江東而觀成敗，先三分而后一統(tǒng)。這個規(guī)劃包括三部分：首先保住江東的既得利益；然后奪取荊州和益州，與曹操劃江而治；最后在適當?shù)臅r候北伐，一統(tǒng)天下，稱王稱帝。實現(xiàn)魯肅這一戰(zhàn)略規(guī)劃的前提是荊州要由劉表撐控，因為魯肅版三分天下的人是孫權、劉表和曹操。劉表去世，荊州局勢大變，魯肅立即以代表孫權吊喪的名義趕往荊州，了解情況。得知劉琮無力抵抗投降了曹操，魯肅找到劉備，提出聯(lián)合對抗曹操的想法。劉備正走投無路，只有聯(lián)合孫權才有一線生機，生死攸關之際得遇魯肅，欣然同意，派諸葛亮去東吳見孫權。在后來的《出師表》中，諸葛亮所說的“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指的就是這個時候，“敗軍之際”指當陽之敗，“危難之間”指曹操從江陵出兵追殺劉備。

這是一次艱難的外交斡旋：劉備集團力量薄弱，剛剛在當陽被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沒有資本要求對方和自己聯(lián)合；初出茅廬的諸葛亮此時沒有正式職務，《三國志·諸葛亮傳》記載，劉備正式任命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將（參謀長）是在赤壁之戰(zhàn)以后。

然而，“請奉命求救于孫將軍”的諸葛亮始終沒有對孫權說過“求援”兩個字。

“海內(nèi)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并爭天下。”諸葛亮的開場白非常精彩。“海內(nèi)大亂”，四個字講清了整個國家當時的情況，后三句不說天下大亂以后袁術、袁紹、呂布、張繡等諸侯割據(jù)的狀態(tài)，使人感覺天下大亂以后稱雄的只有三家而非群雄并起，不動聲色地傳遞了一個思想：三家中，孫權集團和劉備集團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一家；與曹操并爭天下，曹操是另一家。清清楚楚劃分出了敵我友界限的同時，諸葛亮獲得了與孫權談判平起平坐的對等地位，更不露痕跡地把孫權置于與曹操的敵對位置：我們與曹操并爭天下。僅用四句話，就將還沒有決定是否與曹操敵對的孫權拉下了水。更加高明的是，在一筆帶過劉備的“英雄無所用武”之后，諸葛亮話鋒一轉：“請將軍量力處之。”明確地告訴對方：已經(jīng)沒有用武之地的我們也沒有了顧忌，現(xiàn)在麻煩在你那里，如果你的力量不足以對抗曹操，你應該及早投降，反之應該立即起兵，你現(xiàn)在“外托服從之名，而內(nèi)懷猶豫之計”，兩頭不討好，“禍至無日矣”，倒霉的日子說來就來。接下來諸葛亮分析道：孫權人多勢眾，劉備尚有余威，如果雙方聯(lián)合起來，一定能打敗曹操。打敗了曹操，“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就能造成一個三國鼎立、三分天下的形勢，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十分有利的。

原本已處“危難之間”的劉備集團，經(jīng)過諸葛亮全面透徹的分析，其價值凸顯，成為東吳天賜盟友。孫權決定與劉備聯(lián)合抗曹：“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當曹操者。”

三

進行這樣一場風險很大的戰(zhàn)爭，不能不探討軍事上的可行性。來勢洶洶的曹操號稱八十萬眾，在此危難時刻，誰能率領孫劉聯(lián)軍奪取勝利呢？

魯肅想到了周瑜。

孫權接受了魯肅的建議，立即從去鄱陽的路上召回了周 瑜。

在孫權召開的討論戰(zhàn)與降的會議上，周瑜的態(tài)度非常明朗：曹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將軍您神武雄才，又有父兄的英烈，現(xiàn)在據(jù)有江東人多勢眾，大家同心同德完全可以對抗曹操；我們江東要做的事情是為漢家除殘去穢，我們怎么可以投降曹操呢？何況曹操自己來送死，難道還有投降的道理嗎？

這段話充滿了正義感。戰(zhàn)爭是政治斗爭的延續(xù)，政治上正確，軍隊才是正義之師，才能鼓舞斗志，才有克敵制勝的可能。

當然，政治上正確不等于軍事上可行。

投降派的意見也不是沒有道理：第一，曹操本來就是豺狼虎豹，他力量強大，我們本就抵不過他；第二，曹操是以朝廷的名義發(fā)動這場戰(zhàn)爭；第三，可以對抗曹操的長江天險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曹操拿下，更得到了劉表的軍需物資和他留下來的水軍，曹操與我們共有長江天險。沒有天時、地利，我們怎么能夠對抗曹操？

周瑜的分析切中要害。周瑜指出有四點是曹操大忌。第一點：本土未安，后患未除，貿(mào)然南下。曹操的內(nèi)部尚不安定，西邊還有什么馬騰、馬超、韓遂、張魯?shù)热耍唾Q(mào)然南下進攻，非常冒險；第二點：軍隊放棄鞍馬使用艦船，舍長就短；第三點：天寒地凍，馬無草料，給養(yǎng)不足，選錯了大戰(zhàn)的時間。赤壁之戰(zhàn)是在建安十三年的十二月，曹操打過來的時間大約是十一月；第四點：勞師遠征，水土不服，必生疾病。

曹操這次用兵的四大弊端，都是兵家大忌。

周瑜的分析與諸葛亮英雄所見略同。諸葛亮在回答孫權曹操是否能夠被戰(zhàn)勝時，也指出過曹操的三大弊端。第一點與周瑜相同，是勞師遠征，并且分析說曹操以一天一夜三百里的速度追趕劉備，一路追下來，已成強弩之末，沒有了戰(zhàn)斗力；第二點，諸葛亮同樣指出曹操不用步兵改用水兵是舍長就短；第三點與周瑜不同的是，諸葛亮指出劉表剛剛投降曹操的那些人對曹操是離心離德的，被占領的荊州人心不服，曹操缺乏民心的基礎。這是諸葛亮作為政治家與周瑜不同的地方，他關注到了民心。

兩個人英雄所見略同的分析，粉碎了曹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給了孫權戰(zhàn)勝曹操的信心。周瑜對孫權說：請將軍給周瑜三萬精兵，看周瑜大破曹軍。

周瑜給了既將贏戰(zhàn)強敵的東吳鎮(zhèn)定和信心。孫權曾說：“孤非周公瑾，不啻矣。”

孫權正式表態(tài)：“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這老賊早就想顛覆大漢王朝了，因為忌諱袁紹、袁術、呂布、劉表還有我，他沒有這么做。現(xiàn)在群雄都已經(jīng)沒有了，剩下的就是我了，那么很簡單，我與老賊勢不兩立。孫權撥出刀來，“啪”，案角被砍斷：誰再敢說投降曹操的話，這就是他的榜樣。

孫權對曹操的稱呼不是曹公，是老賊，他使用這個詞的時候，早已經(jīng)下定了決戰(zhàn)的決心。

赤壁之戰(zhàn)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在長江流域進行的大規(guī)模江河作戰(zhàn)，也是孫、曹、劉各家都派出主力參加的唯一的戰(zhàn)事。盡管不是強強聯(lián)合，但，聯(lián)合的力量絕對不允許被輕視。

公元208年，漢獻帝建安十三年，周瑜的帳前先鋒黃蓋放火燒著了曹操的水寨。長江水面火逐風飛，映紅了天空。借助火勢，東吳水軍兵分五路發(fā)動攻擊，曹軍在慌亂中被踐踏、被火燒，落水而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

貌似強大的曹操面對孫劉的聯(lián)合抗擊，終于崩潰，十三年來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爭紀錄在赤壁劃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