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強 蔣躍生 朱 潔

江蘇人提到長江心情很復雜,一省之內長江兩岸,蘇南富庶,蘇北落后,既是不得不面對的落差,也是江蘇從上到下都急于改變的現實。
要走向共同富裕,就得消除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發展差異。2001年,地處東部經濟發達地區的江蘇勇于制度創新,提出了“跨江聯動”戰略,開創出一種先富帶動后富的新模式,讓蘇北地區“對內開放、引進內資”,吸引蘇南資本向內轉移;蘇北出地、出人,蘇南出錢、出技術,共建經濟開發區。
7年來,這個對中國走共同富裕、協調發展道路頗有實驗意味的創新,取得了哪些成就,還有哪些急需改進的地方?選取江蘇“跨江聯動”第一園——江陰與靖江合作的“江陰經濟開發區靖江園區”為樣本,看一看它的得失成敗。
“聯姻”始末
江陰與靖江被選中,在“跨江聯動”中作為第一對入了“洞房”,是因為江陰和靖江這兩個并立于長江兩岸的城市,可謂蘇南蘇北差異的典型。
江陰有110平方公里的經濟開發區,當地鄉鎮企業通過“二次創業”,初步實現了國際化、集團化、集約化,已經有11家公司上市,精工機械、高檔家電、精細化工、高檔紡織及服裝加工業等產業板塊在全國名列前茅;可一江之隔的靖江卻沒有一家上市公司,產業也很單一。2007年,江陰實現財政收入將近200億,是靖江的6倍。
時至21世紀,蘇南發展中遇到的瓶頸,成了蘇北發展的機遇。江陰的長江岸線資源開發所剩無幾,開發區東區土地已經用完。2001年起,江陰已開始向蘇北購買用地指標。
發展的共同渴望,使兩地一拍即合。2003年2月15日,《關于建立江陰經濟開發區靖江園區的協議出臺》,按照“統一規劃、分步實施、政府推動、市場運作、封閉運行、滾動開發”原則,成立一個資金、土地分屬不同行政區的開發園區。
《協議》約定,靖江市提供60平方公里的土地,由江陰經濟開發區在靖江注冊成立投資公司作為平臺招商引資。江陰、靖江兩市按9∶1的比例共同出資1億元用于園區建設;10年內,兩市都不從園區提取投資收益,收益全部留在園區內滾動發展;10年后,投資收益兩市對半分成;園區內經濟事務由江陰負責,社會事務由靖江委托園區管理;以江陰方面為主成立園區管委會,靖江方面設立辦事處。
“開發園區的定位是搞造船、特種冶金、汽車零配件制造三大產業。”園區管委會主任助理倪建成介紹,“在這三個產業上,靖江的土地、岸線和勞動力優勢明顯,而江陰則在經營觀念、管理人才、融資方面具有優勢,雙方稟賦差異明顯,優勢互補,這是我們能夠實現跨江聯動的基礎。”
為了吸引江陰企業北上,園區的稅收政策相當優厚。園區財政局局長張海紅介紹,開發區成立的前5年,園區企業享受“兩免三減半”政策:投產兩年內免收所得稅,此后三年所得稅減半。
“共富”帶來實惠
“2007年,園區財政收入已達到1.07億元;2008年預計全年收入1.6億到2億元;2007年園區的經濟總量達到50億,整個靖江一共才350億。”靖江園區黨委副書記、管委會常務副主任高林嵩介紹說。
2002年跟隨園區一同北上的江陰人,親眼目睹了靖江的變化。
一位從江陰來的園區主任助理吳群力開玩笑說,“在人家的地盤上搞開發是沒有先例的。有靖江人說,我們搞的就像過去的租界。”
靖江市副市長錢進華對“租界”一說做了一番解釋:“開始靖江人認為這是江陰在作秀,對園區能不能成功持懷疑態度,老百姓觀望、猜疑,甚至是看笑話的都有。”“共建園區帶來真金白銀,促使靖江人上上下下觀念發生大轉變。如今大家對跨江聯動的意見高度一致。原來靖江人認為自己被圈了一塊地,江陰人認為自己少了一群優質企業,現在大家都明白了,實際上大家都多了一塊。”
聽到錢市長的夸獎,吳群力回應說,“實事求是地說,如果我們不來,靖江還是會發展,不過可能變化沒有這么快,緊迫感沒有那么強。”
而北上,也是江陰企業發展的必由之路。吳群力說,“比如,揚子江船廠沒有靖江園區這個平臺,沒有土地、岸線為基礎,不可能進入全國前10強,也不可能在新加坡成功上市。”
錢進華認為,跨江聯動給靖江帶來的不光是物質財富。共建園區延伸的產業鏈,刺激靖江的私有經濟開始向高層次發展。園區啟動以來,靖江工業經濟保持著30%到40%的年增長率,5年內財政收入翻了兩番。
“聯動滲透到了靖江的方方面面,在江陰-靖江園區搞集約發展的示范作用下,我們確定了集約發展的方向,鎮里也不再分散搞園區了,都統一集中到靖江自己的開發區。”
錢進華介紹說,江陰-靖江工業園區開創的新路得到了肯定,他們這個園區搞成之后,江蘇省又搞了10個跨江聯動開發區,“后面辦的園區,經常派人到我們這個‘江北小租界來看看。”
跨區爭地不容易
“要說一個新生事物,一點困難都碰不上,那是假的。”吳群力這么說,當初園區協議設計的經濟事務歸江陰管,行政事務歸靖江管,給園區的實際運作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困難。
園區干部公認,目前這個開發園區最核心、最尖銳的問題是土地的屬地管理問題。
所謂土地的屬地管理,是指土地的審批權必須歸所屬行政區。江陰-靖江工業園區雖然規劃了60平方公里土地,“ 但那是原則性、意向性的,除了第一批拿到的8.5平方公里,以后每拿一塊地,都要再經屬地審批。”
“今年最大的困難是土地嚴重短缺,現在一年連200畝地都拿不到。省里說指標給了泰州,泰州說給了靖江,靖江說沒有拿到。我們招完商,發現孩子生出來,報不了戶口。”
園區招商局局長王建強也在為這個問題上火:“外商圍著我們,就像飛機在空中盤旋,但跑道少不能落地。園區與新加坡合資的華商重工,生產高端港口機械,4年了還差人家136畝地。我都不好意思見人家了,怕人家罵我是騙子。”
“現在不像剛搞園區那幾年,經濟發展了,大家都在發展,都知道土地的價值,而園區需要多少土地,都要由靖江、泰州甚至省里說了算,不是江陰能搞定的。”吳群力分析。
靖江副市長錢進華認為,土地緊張是發展中大家都遇到的共同問題,并不是一個行政區劃就能解決的。“沒有土地,爭也沒有意義,我們這邊的(靖江經濟開發區)也有幾百個項目落不了戶。”
一國三公 監管混亂
進駐園區的企業最苦惱的則是“一國三公”,誰都來罰款,誰都不解決問題。
“靖江隔三差五就來查賬,原來一年來兩次,現在每季度都來查幾次,我感覺靖江職能部門在對企業的態度上,和我們在江陰有很大的差距。”江蘇中泰鋼結構有限責任公司總經理陳禹很無奈,“現在就是典型的‘一仆二主,能不能讓我們就認一個?你們政府之間談不好是你們自己無能。”
為了適應靖江的“一市兩制”,中泰現在是一套人馬,兩塊牌子,兩邊應付納稅和各種費用、罰款,“去年我們光稅就交了1500萬給靖江”。
據靖江派到園區的管委會副主任朱俊介紹,現在派駐園區的各路人馬有四個來源:地稅、工商、質檢是省里派來的,環保是泰州派來的,國土是靖江市政府派來的,紀檢、監察兩市都派干部來了,他本人只能管靖江派來的干部。
“父親認為要讓孩子學鋼琴,母親說要學奧數,有的地方多頭管理,技術監督本來是江陰管,但靖江技術監督局直接去企業罰款,而且總能找到處罰的理由。”吳群力說,園區剛開建,靖江職能部門插手很少,園區漸成規模后,“他們就要來插一杠子,還美其名曰加強管理。比如建設管理,本來是純粹的經濟事務,應該我們管,2005年,他們擠進來管,根本不服我們協調。”
為什么出現多頭管理?吳群力的說法相當直接,“有了利益他們就來了”。
倪建成給出的佐證是,碼頭建立后,就存在收取港務費的問題。既然園區負責經濟管理職能,理論上應該園區收這筆費用,但“靖江港務部門看到有利可圖也要來收”。
王建強認為,關鍵不是誰來管,而是行政管理的理念與服務意識的問題。“現在靖江過來就要管,他們的環保、國土、水利部門都過來了,我們根本沒有發言權。管就管吧,態度還相當粗暴,跟靖江市政府匯報過幾次也解決不了問題。”
靖江市副市長錢進華也承認:“跨行政區合作,確實存在不可回避的問題,比如節能、環保在泰州,稅收在無錫,老實說,不能把政績都拿到無錫去,節能甩在泰州。另外,園區的人大、黨代會怎么開,金融機構、通信網絡怎么管轄,都是問題。”
(摘自《望東方周刊》 2008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