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梅（外一篇）

楊　友

臘梅是個俊姑娘，就是那張嘴像把刀子，專往人心尖兒上扎。村里最怕臘梅的是金生，金生在高中讀書時就癡迷文學，畢業回鄉后仍“賊心不死”，一心想當個農民作家。當作家談何容易?浪費了時間和精力，下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一篇作品也沒發表出來。日子過得清湯寡水，老爹跟他活受罪，一老一少兩條光棍一天三頓飯輪著撅屁股煨灶膛，不是把飯做夾生了就是燒成糊鍋巴。做菜時不是忘了放鹽就是把鹽放多了，爺兒倆就這么成一口淡一口囫圇往下咽。臘梅就經常拿金生尋開心，挖苦、譏諷什么剜心割肉的話都說得出口：“金生，那些編輯們也太可惡了，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的怎么老跟你過不去?我給你出個好主意，明天你就去找一家雜志編輯部，左手拿著稿子，右手拿著敵敵畏，跟他們明講，稿子要是不給發你就當著他們的面把敵敵畏喝下去……”金生一聽這扎心的話一張臉就氣成了紫茄子，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金生氣個半死，心里恨臘梅，卻又拿她沒辦法，只能躲著她。

后來，金生也認真地進行了反思。家里的現狀也確實不像個樣子。金生就決定去南方打工掙錢，把破破爛爛的日子好好調理調理，讓受苦的老爹也享幾年清福。這年春節后的一天，金生背著背包早早地來村頭等候長途班車，恰巧臘梅要去縣城看望親戚也來等車，兩個“冤家”就在這兒狹路相逢了!金生正想躲開臘梅，臘梅卻三步兩步地湊過來了：“作家先生，不在家里搞創作，背著大包去干什么?”

金生見臘梅又要拿他開涮，心里立刻就躥上一股火來，鼓起勇氣第一次以反擊的口吻說：“送稿子去!你管得著嗎?”

臘梅撲哧地笑了：“啊?這么一大包稿子，是送到編輯部還是送給收破爛兒的?”

金生覺得臘梅的話也太損了，真想狠狠地砸她一拳頭!但金生還是把心頭的怒火壓了下去，扭頭躲開了。

班車過來了，兩個人先后上了車，臘梅坐在前邊，金生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兩個人中間隔著萬水千山似的，一路上誰也沒搭理誰。

金生去外邊打工半年多沒給家里寫一封信。有一天，老爹突然收到郵遞員送來的一張1000元的匯款單。收款人是兒子金生的名字，匯款人是××雜志編輯部，匯款單附言欄里清楚地打印著某某期稿費。金生在外邊發表文章了，一下子就寄來1000元稿費，這一爆炸性的新聞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整個村子，這真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小村出了一位大文人，這種破天荒的事人們連做夢都沒敢想過……這以后，金生的老爹就接二連三地收到什么什么編輯部寄來的稿費，每次都是三百五百的。這一年，外邊各雜志編輯部給金生寄來的稿費竟達七八千元!

春節前，金生回家和老爹過團圓年來了。金生的家里便聚了許多人，把小屋子擠得滿滿登登，歡聲笑語熱熱鬧鬧，這個夸獎金生給祖宗爭了光，那個說金生是小村的驕傲!金生的老爹樂得嘴都合不攏了，兒子有了大出息，做爹的當然揚眉吐氣……

幾天后，有幾位熱心人在背后商量要給金生介紹對象，又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村里的姑娘一個個地排了隊，挑來選去都覺得只有臘梅才配得上金生。劉大嬸主動出面，為金生和臘梅牽線搭橋。

現在的金生可不是過去的金生了，劉大嬸對臘梅一說，臘梅就同意了。但金生卻說什么也不答應，金生的心被她傷透了!鄉親們也都知道金生對臘梅有積怨，臘梅以前看不起金生，沒少拿金生尋開心，金生心里疙瘩解不開，不愿意跟臘梅結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臘梅卻不甘心，擺出一副非金生不嫁的樣子，對劉大嬸說：“大嬸，你老看著，我自己跟金生談，非讓他服服帖帖地應下不可!”這天晚上，臘梅主動找到了金生，把金生拉到了村外的小樹林里。臘梅問金生說：“金生，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金生的臉立刻感到熱辣辣的，遲遲疑疑地說：“不，不是我恨你，我，我覺得我實在配不上你……”

臘梅說：“我知道，你做賊心虛，是不是?”

金生一愣：“你，你說什么?”

臘梅說：“你不用裝腔作勢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根本就沒發表過什么作品，那些‘稿費都是你打工賣力氣掙來的錢，用雜志社名義寄回來的……你那樣做就是給我看的，對不對?可是，你那點兒小聰明能欺騙了我嗎?”

金生大吃一驚——臘梅的話正戳到他的心坎上!金生耷拉著腦袋訥訥地說：“臘梅，你……別往下說了，太，太丟人……”

臘梅說：“不，我跟你說實話，只要你愿意，我真的想跟你結婚……”

金生哭喪著臉說：“臘梅，我認輸了，求求你別再給我難堪了……”

臘梅撲哧笑了：“你不知道，這回我絕不是拿你開玩笑。其實你不懂我的心，過去你總做那些虛無縹緲的作家夢，我覺得很不現實。現在你已經醒悟了，知道務實了。不管你用什么形式把錢寄到家里，總而言之是往過日子上想了。年輕力壯不怕吃苦，這么干下去還愁日子過不好?嫁給你還能虧了我嗎?”

聽了臘梅的一番話，金生激動得兩行熱淚倏地流了下來，伸出顫顫的雙手猛地抱緊了臘梅：“臘梅，這么多甜絲絲的話咋不早對我說?”

愛情導演

林曉不僅在學業上出類拔萃，人也長得精神，又是系里籃球隊的主力。班上有幾位女同學對他心儀已久，但林曉不想過早地談情說愛，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心里只裝著“班花”徐茜，當然他也看得出來徐茜也在深深地愛著他。只是為了潛心學業，他一直沒有向徐茜表明心跡。直到畢業前夕，林曉正要向徐茜傾吐心曲時，沒想到晚了一步——他的好友秦勉已經跟徐茜出雙入對形影不離了!林曉悔恨不已，都怪自己四平八穩誤了時機，在無法改變的事實面前他只好退避三舍了……

半月前，林曉參加了本市一家公司的招聘考試，一路過關斬將，被該公司錄用，待拿到畢業證書后即可去上班了。但失去了徐茜林曉卻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回家鄉的城市去找工作。家住本市的秦勉提前兩天為林曉買了火車票，臨行時又和陳宇等幾位好友到車站送行，幫林曉提著皮箱、提包送他上火車。由于上車人多擁擠，林曉一個不小心跌了個跟頭，倒在地上疼得直“哎喲”，無論怎樣掙扎也站不起來。秦勉和陳宇急忙將他攙起，他左腳卻不敢著地，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連一顆地往下淌，眼睜睜地看著火車開走了!兩個同學只好把林曉背出車站外，叫了一輛出租車送進距車站較近的鐵路醫院。經過拍片檢查，原來是左小腿骨折。一位中年大夫問過情況后為林曉做了正骨和石膏固定。秦勉和陳宇把林曉安置好病房床位后，問林曉要不要打電話告訴家里。林曉想，父母要是聽說他骨折住院肯定會著急，母親身體不太好，從家里到這里要坐1000多公里火車怎能受得了?不告訴家里吧，傷筋動骨又不是短時間能出院的。于是，便用手機給家里打了電話。在電話里他跟爸爸媽媽撒了個謊，說他和幾位同學要到廣州、深圳去謀職，等有了結果再回家，請爸爸媽媽不要惦記他。只是去南方需要一筆費用，要家里先給他匯5000元錢來。

秦勉和陳宇留在醫院給林曉陪床，第二天早上，陳宇剛剛給林曉買來早餐，徐茜來了，手里提著滿滿一袋水果。徐茜坐在林曉身邊，兩眼望著林曉說：“真不敢相信，你是系里的籃球隊員，在球場上你比誰跑得都快，怎么跌個跟頭就骨折了?”林曉皺皺眉頭說：“我也不知怎么搞的，人有旦夕禍福啊……”林曉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暗暗叫苦，其實他摔斷腿骨完全是因為徐茜……徐茜投入秦勉的懷抱，萬分苦惱的林曉心里卻仍不能忘掉她，在他即將離開這座城市時，他非常想見徐茜一面。可是，在送行的同學中唯獨不見徐茜的影子!為此他心里很難過，踏上車門臺階那一刻，他又把頭轉了過來，夢想徐茜能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可是，徐茜的影子沒見到，他的身子卻從臺階上跌了下來……

徐茜見林曉一臉痛苦的神情便安慰道：“林曉，不要難過，安心養傷吧，我會常來看你的。”徐茜還告訴林曉說，給他做手術的大夫是她爸爸，他是本市有名的骨科專家。一切都不用林曉擔憂……

這以后，徐茜幾乎每天都來看望林曉，每次來了都要帶些好吃的。又給林曉打開水、洗衣服、曬被子。這天，徐茜又來了，除了給林曉買來水果外，還帶來了一書包雜志，對林曉說：“寂寞了看看雜志吧，看完了我再給你換新的。”陳宇伸手把一本本雜志拿出來擺在林曉的床頭，什么《愛人》、《知音》、《女友》、《人生與伴侶》、《愛情婚姻家庭》……有十多種。陳宇便沖徐茜詭譎地一笑說：“徐茜，你這是搞愛情轟炸呀……”徐茜把小嘴兒一撇說：“嫉妒啦?”陳宇做個鬼臉說：“豈敢豈敢!可是，你不要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秦勉呢……”徐茜咯咯地笑了：“可是你哪里知道，這些雜志都是秦勉讓我帶來的……”陳宇故作驚訝地說：“真的嗎?秦勉如此大度，令人佩服啊……”

聽了兩個同學的玩笑話，林曉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但畢竟徐茜每天都來看望他，他還能有什么奢望呢?

不知不覺的兩個多月過去了，林曉開始拄著雙拐下床鍛煉，秦勉、陳宇和徐茜三個人輪流扶著他在樓道里走動。又過了一個月，徐大夫給林曉拍了片子，告訴林曉骨折對位和愈合情況很好，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曉出院后，又和同學們一起玩了幾天。在臨別的前一天，秦勉又親自為林曉買好了火車票。

晚上，秦勉、陳宇和家住本市的幾位要好的同學為林曉舉行了臨別聚餐，徐茜也參加了。席間，徐茜表現得異常活躍，幾次舉杯邀林曉共飲，祝愿林曉事業暢達，祝福他尋到一個如意的伴侶……并說，四年同窗，此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明天一定到車站為林曉送行

第二天，秦勉和幾位同學都趕來為林曉送別，卻遲遲不見徐茜到來，直到開始檢票了，徐茜仍沒有露面。見不到徐茜林曉心里難免有些傷感，便問秦勉說：“徐茜為什么沒有來?”秦勉說：“可能是臨時有什么事，不然，我想她會來的……”林曉默默地低下了頭，兩行淚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知道徐茜是有意回避，畢竟他們不能走到一起了……

幾位同學幫林曉把提包、皮箱送上車。車緩緩地開動了，林曉把頭伸出車窗向同學們揮手，淚眼婆娑地對車下的秦勉大聲喊道：“秦勉，替我向徐茜致謝……”林曉的話音剛落，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喊他：“林曉，我在這兒吶……”林曉回頭一看——原來是徐茜!林曉一臉驚愕地說：“茜茜，你怎么到車上來了?你去哪兒?”徐茜微笑著說：“先把東西放好吧。”徐茜說著把林曉的皮箱、提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拉著林曉找到座位。林曉說：“茜茜，你的座位在哪兒?”徐茜拿出車票遞給了林曉：“你看看吧。”林曉接過車票一看——原來徐茜的座位與他的座位是挨號!林曉一愣：“怎么這么巧?”徐茜說：“實話對你說吧，這一切都是秦勉導演的……”徐茜說著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了林曉：“這是秦勉寫給你的信……”

林曉急忙展開信箋默默地讀了起來——

林曉：

現在你該明白了吧?說心里話我確實很愛徐茜，而且也曾暗暗地追她。但我知道，徐茜深深地愛著你。只是你在畢業前夕仍不溫不火，致使心急如焚的徐茜“望而卻步”。后來，徐茜找到我，請我幫她的忙——要我做你的假“情敵”，以便敦促你向她發起進攻……沒想到事與愿違，也許你真的以為徐茜傾心于我，你不但沒有與我“競爭”而且徹底退卻了……當你決定回家鄉的城市時，我只好將計就計導演了火車上的戲——親自給你和徐茜買了連座位的車票。意想不到的是在上火車時你竟跌斷了腿，那時徐茜正在火車上焦急地等你，后來我只好打手機告訴她發生了意外情況，徐茜不得不在下一站返回，這出戲也就推遲了三個多月，直到今天才終于如愿以償……

林曉看完信后，兩眼呆愣愣地望著徐茜，許久后才猛醒似的拿出手機按下了一串數字。當手機里傳來了秦勉爽朗的笑聲時，林曉激動得雙唇顫動著說：“秦勉，謝，謝，你……”一句話沒說完已淚水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