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屹
中秋過后,我們家開始燒磚瓦了。
磚窯呈圓形,用土磚砌的,可燒兩萬磚,一萬多瓦,又高又大。它下面有四個起火的灶,四周都用鐵絲捆著,怕崩塌。磚窯要是塌下來,那是很可怕的。
一天下午,裝窯一完工,燒窯的師傅就起火了。灶里的柴把窯里的煤燃起之后,窯頂就開始冒熱氣。師傅告訴我們:現在看起來火燃得很好,但是磚瓦燒得如何,誰心里也沒底。所以從磚窯起火的那天起,我們的心又懸了起來。
大白天,我和妻子繞著磚窯團團轉,看窯頂有沒有冒煙,看墻壁是否崩裂。
在夜晚,我們也要圍著磚窯轉幾圈,透過磚墻的縫隙,看窯里的火燒得大不大,燒到了哪一層。每時每刻,我們心里牽掛的都是磚窯。
第五天,磚窯里的火燒得挺旺了。天快黑時,我和妻子去磚窯,看到窯縫里冒出了紅紅的火苗,忽閃忽閃的,我們的心不禁都懸了起來,火燒得這么大,磚瓦會不會燒焦?幫我們看窯的老人告訴我們,煤炭好,火太旺,可以在窯墻上開幾個孔散熱。于是,我到鄰居那里借來一把鐵鉆,在窯墻上鑿了兩個孔,火從里面冒出來,忽忽地閃動。老人對我們說,“行啦,今晚天氣有變,要是能下一場大雨,那該有多好!,,老人預測、祝福和期待的話,句句甜在我們心里,也喚起了我們辛酸而苦澀的回憶,因為就在不久前我們有一窯磚被大火燒壞了。我看看天,夜空中果然涌來了一大片低沉的烏云,天氣冷了,風向也變了,看樣子要下雨。于是,我們收拾了一下便回家了。吃了晚飯,天果然下起雨來。雨不大,風不急,只聽見屋檐邊“淅淅瀝瀝”,到半夜也不停息,這雨點莫非要送我們入夢鄉?那應該是一個砌好新家園的甜甜的夢……
一個月以后,我們開始拆窯了。我和妻子搭好梯子,爬到了窯頂,但撬開看時,我們驚訝地發現上面的瓦都燒焦了,有的還變了形,結在一塊,黑糊糊的。這一回,妻子再也忍不住——她哭了,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流下來,滴在燒得漆黑的瓦片上,直冒熱氣。我知道,那是她多年操勞、辛酸的淚,是藏在眼底,不愿流下,而最后又不得不流下的淚。老天是那樣的不公,歲月是這樣的無情,為什么傷心的事會又一次重演?這時,磚窯邊陸陸續續地未了好些人。看窯的老人也趕來了,他爬到窯頂上看了看,安慰我們說,“別著急,上面的瓦干得不透,燒焦了大半,下面的磚難得燒焦,你們鉆下去看看。”
我哭不出來,大概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吧。我和妻子依了老人的話,拿著鐵鉆使勁地在磚墻的上面撬,費了好大的勁才撬出了幾塊磚,可不是紅磚,而是燒過了頭的好像上了一層釉的“青磚”。這些“青磚”既堅固,又漂亮。老人一看,高興地說:“上面是‘青磚,下面應該是紅磚,你們打開看看!”這時,站在旁邊的人也嘰嘰喳喳,隨聲附和,手舞足蹈,為我們高興。
我倆從窯上下來,在窯墻上撬開一個土磚,扒去窯灰,里面便露出了深紅色的磚。我拿下幾塊來,老人接過磚,看了又看,品評似的說,“這窯磚燒得最好,瓦就是燒焦大半也值得,有失才有得!”
老人的話頗令人輕松,還能給人一種哲學的沉思。是啊,生活中的辯證法,總是要給人許許多多的酸甜苦辣。我轉頭看了看妻子那張臉,從做磚之日起,到這時才開始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