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杰
在打破干部終身制的大背景下,“誰來監督退休高官”,的確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王亞忱案的發生,又給這一問題增添了緊迫性。不過,在筆者看來,退休高官的監督問題,不乏特殊性和規律性,應予高度重視,認真對待,但卻不宜簡單地就事論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從本質上講,權力異化、缺乏監督或監督虛置、違法成本低,是各類官員腐敗的共同根源。退休官員腐敗往往來源于現任官員腐敗。因此,規范現任官員的權力,消除權力腐敗空間,才是釜底抽薪之策。
嚴格規范監督現任官員權力:
壓縮退休高官“權力磁場”的前提
就王亞忱案而言,嚴格規范和監督現任官員權力,需要重視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是權力行使尚存巨大的尋租空間,權力規范行使的程序和監督機制虛無或虛置,濫權、亂權甚至違法行使權力現象比較普遍。已經退休多年的“王書記”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人送入監獄,可以“指鹿為馬”將他人企業據為己有。王亞忱案涉及諸多政府部門,一些政府工作人員竟然僅因為“王書記讓這么辦”就違規為其辦理了一些手續。
那么,為什么這些違法行為都能夠順利實施,沒有被社會公眾和監督部門及時發現呢?顯然,這與政府權力行使的暗箱操作、缺乏透明度、監督缺位有著極密切的關系。既然權力不能在陽光下運行,那么必然藏污納垢,違法行為不易被發現、被懲處,給官官相護提供了有利土壤。在王亞忱案中,除了其幾個子女因為觸犯刑律而受到懲處,我們還沒有看到哪個部門的哪個工作人員,因為濫用權力而受到懲處的報道。權力違法而得不到懲罰,甚至還可以從違法中得利,無異于支持和慫恿這種行動。
當然,談到現權尋租,我們也不能不提及王亞忱在位時的權力監督問題。據報道,王亞忱退而不休,在阜新一言九鼎,和他在阜新為官多年、人脈深厚密不可分,也和他兒女身居要位有直接關系。王亞忱在阜新市做了多個機關的“一把手”,親手培植和提拔了不少的“自己人”,特別是把自己的子女放到關鍵部門的關鍵位置上。為什么當初王亞忱能夠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插“自己人”,隨心所欲地布局自己的家庭勢力,首先與現行監督制度面對高官時的“軟骨癥”不無關系。
二是地方高官特別是“一把手”,在缺乏有效監督的同時,毫無限制地在一地長期任職,有利于其安插“親信”,營造人脈關系,助長了其飛揚跋扈、說一不二的氣焰,給本來就薄弱的監督帶來更大難度。事實上,王亞忱的子女身居阜新市政法部門要職的便利,恰恰成就了與其父的利益共同體,也為王家徇私枉法、打擊報復提供了條件。
三是我國對官員權力的監督還缺乏一套釜底抽薪的制度,這就是官員財產申報制度。因為沒有這一制度,所以我們無法掌握官員財產的來源及其增減,致使腐敗官員通過權力尋租獲得的財產無法被及時發現并制止,必然助長權力尋租之風。而在法治健全的國家,這方面的制度是非常完備的。比如在美國,1965年頒布的《政府官員及雇員道德操行準則》,對各類高級官員及其配偶、子女的財產申報作了規定。1978年國會又頒布了《政府行為道德法》,規定在聯邦政府各系統內建立個人財產申報制度,并對政府官員離職后的從業行為作出了詳細規定。1989年,政府對該法進行了修訂,頒布了《政府道德改革法》,將官員離職后從業行為受限的范圍,擴大到國會議員和國會高級官員,對行政部門官員離職后行為的限制條款也作了修改,還規定中下級官員也要申報個人及親屬的財產。這就使官員的不當利益無處遁形,使官員不敢貪、不能貪。而反觀我國,公務員財產申報制度卻是“千呼萬喚不出來”,使我國反腐敗工作受困于無兜底制度,也使個別貪官斂財肆無忌憚。
總之,高官退休后,“人走茶不涼”,主要是我們還沒有把現任官員的權力行使規范好、監督好,在許多方面還存在真空。將現權腐敗壓到最低限度,才能最有效地壓縮退休高官的“權力磁場”。
治本之策:
完善退休官員從業限制制度,充分消解“權力磁場”
不可否認,規范官員權力行使,增強其抗干擾能力,是防止退休高官利用“權力余威”,謀取不當或非法利益的重要環境因素。換句話說,如果現任官員都能夠嚴格依法辦事,拒絕私情,違法必究,就會在退休高官與現任官員之間構筑一條隔離帶,有效減少退休高官腐敗。但這多少帶有理想化的成分。因此,防止退休高官腐敗,不僅要從現任官員處著手,而且還要切實約束退休官員的腐敗欲望。最佳方式就是建立健全退休官員從業限制制度,讓不同級別的高官在退休后受到與其權力范圍相適應的從業限制,以充分消解“權力磁場”。
在這一點上,《公務員法》已有相關規定。但仔細研究后就會發現,《公務員法》第102條的規定有著非常明顯的缺陷和不足,不僅由于對象范圍不明,無法規范像王亞忱這樣的“一把手”退休高官,也因為執法主體的弱勢而無法將這一規定真正落到實處。《公務員法》規定,公務員辭去公職或者退休的,原系領導成員的公務員在離職3年內,其他公務員在離職2年內,不得到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任職,不得從事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的營利性活動。公務員辭去公職或者退休后有違反前款規定行為的,由其原所在機關的同級公務員主管部門責令限期改正;逾期不改正的,由縣級以上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沒收該人員從業期間的違法所得,責令接收單位將該人員予以清退,并根據情節輕重,對接收單位處以被處罰人員違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罰款。
顯然,法律條款并沒有專門針對地方“一把手”官員進行從業限制,現有法規很難適用于類似王亞忱的大批退休高官。因為對這些官員來說,我們很難判斷某些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是否“與原工作業務直接相關”,相關規定必然形同虛設。而法律在規定從業限制監督主體的時候,更沒有考慮到糾正退休官員違法從業工作的艱巨性。讓“原所在機關的同級公務員主管部門”即讓人事管理部門責令改正,這似乎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從性質上說,這已不是官員任用不當問題,而是直接涉及到社會公平能否實現的嚴重違法問題,必須由政府監察機構甚至是法律監督機關來具體執法。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國現行法律的缺陷,給王亞忱之流的退休高官腐敗留下了可乘之機。因此,當務之急是進一步完善退休官員從業限制制度,擴大從業限制的范圍,合理確定執法監督主體,從而避免類似腐敗案件的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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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高官”王亞忱的犯罪軌跡
王亞忱1986年從遼寧朝陽市委副書記調任阜新市代市長,之后擔任阜新市市長、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1998年退休。
2002年2月,王亞忱以顧問名義進入正在策劃開發阜新商貿城項目的民營企業雙龍公司,后任商貿城項目總指揮和財務總監。之后王向公司負責人高文華提議,讓他具有“南非國籍”的兒子王曉軍與高文華合資重新注冊外資企業華隆公司,以獲得政策優惠。公司注冊資金800萬元,王曉軍以外商身份占40%股份,擔任副董事長;高文華占60%股份,為公司董事長。
為了搞掉“絆腳石”,王亞忱以兒子王曉軍的名義向阜新警方舉報高文華虛假出資并挪用資金。2004年3月,高文華被阜新市公安局在北京抓捕,拘留長達11個月之久。被捕后的高文華多次檢舉王亞忱一家,于是引發王亞忱家庭成員的相繼落馬。
2007年7月,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犯虛報注冊資本罪、職務侵占罪判處王亞忱有期徒刑8年,以犯虛報注冊資本罪判處王曉軍有期徒刑1年6個月。
王亞忱入監后,女兒王曉云的違法違紀問題開始浮出水面。王曉云1995年至2005年11月任阜新市公安局副局長。其弟王某某從2002年9月起,任阜新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副支隊長。“姐姐管弟弟”長達3年。
調查發現,早在2004年2月23日,阜新市華隆房地產公司高文華的司機許寧,在進入遼寧省政協會議委員駐地—沈陽某賓館院內時,被警衛人員攔截,并發現他攜帶的多份檢舉信,檢舉內容涉及王曉云。
2005年4月4日,王曉云要求阜新市海州區人民法院院長郭海忠立案追究許寧對其誣告、陷害及誹謗的刑事責任。郭海忠指令立案,4月10日,沒有任何犯罪事實的許寧被海州區法院拘留。
2008年初,遼寧省興城市人民法院認定郭海忠犯徇私枉法罪,因“認罪較好”等免予刑事處分。
興城市人民法院在對郭海忠定罪后,認定王曉云為泄私憤,指使其他司法工作人員對明知是無罪的人行使司法追訴的行為,也構成了徇私枉法罪,一審對其判處有期徒刑3年。
(摘自《人民論壇》2008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