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 子
外婆把我?guī)Щ丶視r,一大家族的人,除了他,所有人的臉,都陰著。二婆兇巴巴地說:“你把她送她奶奶家去,家里這么多張嘴,她吃誰的……”不等外婆回答,他忽然說:“媽,我……我摸鳥蛋給,給妞妞吃”二婆一巴掌打在他光光的腦袋上。
我看著他:十歲多點的男孩子,臟兮兮的一張臉。“哥哥。”我喚了他一聲,感覺出他對我的友好。“叫舅舅。”外婆說,“他是小拳舅舅。”那么小的舅舅。我笑起來。后來是外婆保證,我的爸爸媽媽一定會給我足夠的生活費,他們才不再言語。
小拳舅舅被他們叫做傻子。可他多么聰明啊——他能在河水里摸鵝蛋;他還會烤紅薯、燒豆子、燒花生……他像個無所不能的廚師,在那個物質(zhì)匿乏的年代,把一個饞嘴的小丫頭喂養(yǎng)得白白胖胖。過年,媽媽寄來幾塊布料,我央求外婆:“給小拳舅舅也縫新衣服,好不好?”外婆搖頭:“做了新衣服。二婆也不會讓你小拳舅舅穿的。”最后,外婆拗不過我,給他做了雙新鞋。我跑過去把鞋子送給他,他很高興,把我和新鞋一起抱起來,不停地叫著“妞妞”。可是那雙鞋,最后穿在大他一歲的姐姐腳上。
隔年夏天,我上了小學。小學在村頭,離外婆家有點遠,每天的接送,也成了他的事。他像個保鏢一樣緊緊跟著我。有次,農(nóng)忙季節(jié),家里正在忙著種玉米,他竟然放下手里的活兒跑去學校接我,二婆一生氣,把手中的鋤頭砸了過去,砸到他的腳踝上,腳頓時腫了個大包。那天,他一瘸一拐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而不懂事的我,還習慣地把書包掛到他的脖子上。
一年后,爸爸轉(zhuǎn)業(yè),我跟父母開始了新的生活。漸漸地,小拳舅舅的影子模糊了。大二的冬天,媽媽打電話說,小拳舅舅沒了。我怔怔地問:“他怎么了?”
媽嘆氣:“他自己在河邊蓋了一櫟石頭房子。然后讓你二婆給他說個媳婦,二婆就罵他,傻子也想娶媳婦……那天晚上,他就在自己的石頭屋里上吊了……那么大的石頭屋,就張床,床底下還藏著栗子、棗、地瓜……都長毛了……還有一雙破布鞋,不知道藏了多少年了……”
小拳舅舅,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妞妞要告訴你,她一直沒有忘記你的愛,只是,她這個年紀,還不懂得回報與感恩。小拳舅舅,你能原諒妞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