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聊齋》之幻術

楊　奕

在體驗新版影片《畫皮》的“東方新魔幻”之前，讓我們再來重溫一次蒲松齡筆下那光怪陸離的世界。

由趙薇、周迅、陳坤等大牌明星出演的新版影片《畫皮》將于9月28日公映。隨著精美絕倫、魔幻浪漫的劇照一一曝光，劇情梗概也日漸清晰，加上導演陳嘉上宣稱電影“不恐怖很魔幻”，令人們對新版《畫皮》充滿好奇，而原著作者蒲松齡則被奉為“中國魔幻現實主義的老大”，其實這位“老大”的《聊齋志異》的確寫得不乏趣味，在享受新版《畫皮》的魔幻大餐之前，我們不妨先上一碟小菜，窺一窺蒲松齡筆下的魑魅魍魎都有些什么迷惑人的幻術。

最恐怖：幻術之畫皮

如果你在金屋藏嬌，那么可要小心了。要是某一天，你的情人將小公館的門反鎖了，給你吃閉門羹，千萬別以為她另有新歡，實際上她也許正在臥室精心繪制一張完美的人皮。天知道，你夜夜懷抱的膚如凝脂的性感尤物，如絲綢般柔滑的肌膚下面包裹著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就算懷疑她，千萬別去偷窺，如果讓你不小心看見她坐在梳妝臺前，慢慢地撕下一層五官精致的白皙臉皮，露出一張五官殘缺壞死、牙齒嶙峋如鋸、閃著熒熒綠光的臉來，那可怎么辦。

《聊齋志異》中講道，王生無意間偷窺到了女鬼畫皮的全過程：他首先看到一個猙獰的鬼，臉色熒熒發綠，牙齒像鋸子一樣參差不齊，然后發現榻上鋪著一張人皮，綠臉鬼拿著一支彩筆在人皮上面畫著。過了一會兒，鬼擱下筆，將那張人皮提起來抖了抖，像穿衣服似的披在身上，于是化成了與他朝夕相處的情人的模樣。

看這一段時十分佩服王生的膽量，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沒有腿軟，還能冷靜地“獸伏而出”，像狗一樣潛逃了出去。

這位老兄立馬找了曾經指點過他的道士，拿了避邪的蠅拂，一溜煙回了家，也就是原配陳氏那里，把蠅拂往臥室門上一掛，躲在里面再也不敢出來。夜里女鬼找了過來，看見門上掛著的蠅拂，憤怒不已，心想你當初和我如膠似漆、海誓山盟、百般恩愛，今日知我是鬼，竟如此絕情拒我于門外，可見當初只是垂涎于我的美貌，并非真心相愛！越想越氣，說：“我寧愿先吃下去再吐出來！”于是歇斯底里地撕碎了蠅拂，沖進臥室，生生地將王生的肚皮撕開，將他的心掏出來吃了下去。

自作孽，不可活，王生先是貪戀美色、引狼入室，后又對妻子的勸誡置若罔聞，待到覺悟，為時晚矣。陳氏后來受盡屈辱救活這樣的愚昧書生，實在沒有必要。

最詭異：幻術之移花接木

《聊齋志異》中最詭異離奇的莫過于《竇氏》一章。在民間傳說中，帶著怨氣的靈魂能化成厲鬼，怨氣越重，力量便越強大，竇氏搬尸移魂、栽贓嫁禍、無所不能，一切力量都來自于她對南三復的刻骨仇恨。

最初，南三復垂涎于竇氏的姿色，假意立誓：“如若得到美人的垂愛，他日定當三媒六聘，另不他娶！”其實心想你農家女怎堪配我世家背景。屁股一轉，就去和別人訂了親。待到竇氏為他生了一個男孩兒，南三復死活不承認當初的誓言，竇氏屢次找人到南家討說法，南三復聽之任之。最后竇氏抱著孩子來到南家門前，對守門者說：“我只需要他一句話，便不去死，他即使不憐惜我，難道也不憐惜自己的孩子嗎？”守門的仆人轉告了南三復，南仍舊無動于衷，繼續將竇氏拒之門外。竇氏抱著孩子悲啼一夜，天明時人們發現母子倆已經死去，身體冰涼僵硬。

非但背棄誓言，而且狠心到如此地步！

某一夜，南三復的未婚妻夢見竇氏披頭散發、抱著孩子來對她說：“千萬不要嫁給負心郎，否則我會殺了你!”果然，在她嫁到南家后，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這一天，南三復的岳父來到他家，進門便哭，南三復還沒來得及詢問就將他迎進內室。誰知老人一見到新娘，嚇得面無人色，說道：“我方才看見我女兒已經上吊死了，就在后花園的桃樹上，現在站在這里的是誰？”新娘一聽此言，立刻晃悠悠倒下，陳尸地上。翁婿二人再定睛一看，竟是竇氏的尸體。趕緊去后花園察看，新娘果然吊死在桃樹上。去告知竇氏的父親，竇父挖開墳一看，只見棺蓋打開，尸體不知去向。

這件事情平息后，南三復又與百里之外曹進士的女兒訂了親。當時正值宮廷選秀，家有適齡女子的人家都急著將女兒送往夫家。這一天，有一老婦引著一臺轎子來到南家，自稱是曹家送女兒來成親，留下新娘曹氏就急匆匆地走了，曹氏玩了一會，徑自上床，用被子蒙著頭開始睡覺。等到日頭西斜，還不見曹家送親的人過來，南三復這才開始奇怪，去床邊詢問曹氏時，發現她已經死去多時。遣人去曹家問時，并沒有送女子來成親這回事。之前有一位姚孝廉的女兒剛剛下葬，第二天被盜墓賊掘了墳墓，棺材被撬開，尸體不翼而飛。姚家聽說了南家的怪事，趕來一看，死的果然是自家的女兒，掀開被子，只見四體裸露，姚憤怒不已，將南三復告到官府。官府因為南屢生事端，給他定了個盜尸的罪名，論了死罪。

湯顯祖說：“情不至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情至深處可以逆轉生死，更何況恨。

最魔幻：幻術之阿拉丁神燈

像阿拉丁擁有神燈一樣，桑生擁有一只繡花鞋。阿拉丁擦三下神燈，巨人就會出現，實現他的一切愿望。桑生只要拿出繡花鞋把玩，女鬼李氏就會翩然而至。

《聊齋志異》中說，桑生在紅花埠客居，蓮香和李氏，一狐一鬼，相繼來與他幽會。李氏送給桑生一只繡鞋，叮囑他旁人在時千萬不可拿出來。不久后，蓮香和李氏互相識破了對方的身份，蓮香勸誡桑生不可再與李氏歡好，否則將為鬼氣所傷，性命不保。桑生不聽，依舊時常拿出繡鞋來把玩，李氏隨叫隨到，二人朝夕相伴，如膠似漆，桑生終于形銷骨立，憔悴不堪。蓮香設法將他治愈，李氏因此羞愧不堪，一去不回，就算拿出繡鞋來，她也不出現了。后來李氏借尸還魂，蓮香投胎轉世，幾經曲折，三人又重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類似于阿拉丁神燈這樣的故事，中外名著中還有許多，都是表達了人們對于難以實現的愿望的美好追求，人們在遭受磨難的時候，幻想對著天空叫一聲“齊天大圣”，孫悟空便來擊退妖魔；窮困潦倒、饑腸轆轆的時候，幻想對著大山叫一聲“芝麻開門”，無限寶藏就會呈現在眼前。

飽受離別之苦的人，一定十分羨慕桑生，只要拿出情人的貼身物件來，情人就會立刻出現在眼前。然而對于李氏來說，兩情相悅卻要以犧牲對方的生命為代價，這是更痛苦的事情。“與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

最童話：幻術之裁葉成衣

《翩翩》讀起來有點《桃花源記》的意思，又有些像皮諾曹的故事。

羅子浮遇到翩翩時，已經潦倒不堪，非但千金散盡，還長了一身膿瘡。翩翩帶他到一處洞府，進得門來，眼前溪流橫躺，一座小橋架于溪上，往前走，有兩間石室，室內開闊亮堂，無需燈燭。翩翩讓羅子浮寬衣解帶在溪流中沐浴，又為他鋪床設帳，說：“請早點休息，我來為您做衣服。”羅子浮看她取來一些寬大的葉子，縫縫剪剪，不一會兒就做好了，將那些葉子做成的衣服疊放在床頭，說：“明天早上可以穿上。”

羅子浮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心下疑惑那些葉子裁剪成的衣服能不能穿，轉頭一看，哪有什么葉子，明明是綠色的錦緞，穿上身感覺光滑柔軟。不一會兒，翩翩催他吃早餐。只見她取來一張葉子，說：“請吃餅。”羅子浮吃到嘴里，果然是餅的味道；又將葉子剪成雞和魚的樣子，吃起來就和真的一樣。

羅子浮每天在溪水中沐浴，飲溪水釀成的酒，很快身上的瘡疤就痊愈了。這一天，翩翩的朋友花城來拜訪，羅子浮見她年紀大概在二十三四歲左右，頗有風韻，心里很是歡喜，趁著吃瓜果的時候，故意將果子掉到桌底下，裝作俯下身去撿，偷偷地捏花城的腳。花城佯裝不知，羅子浮正陶醉著，忽然感覺身上一冷，低頭看，褲子全都變成了綠葉！馬上收斂，漸漸地褲子又變了回來。老實了一會，觥籌交錯間，又去偷偷搔人家的手掌，花城依舊佯裝不知，羅子浮正神魂顛倒，又是一冷，全身的衣服都變成了綠葉！兩個美女將他輪番恥笑了一通。

在《木偶奇遇記》中，皮諾曹只要一說謊，鼻子就會變長，《聊齋志異》這一篇和《木偶奇遇記》倒有異曲同工之妙，色心方起，衣褲便涼，作者的用意還不明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