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絕地，誰與我共赴天涯之約

秋　水

一、

沒有人會拒絕紅酒，它高雅，芬芳，而且醉人，就像愛情一樣。當然，何森也逃不掉，他在黑黑的夜里，把頭埋在我的胸前，狠命地要我，床邊高腳杯里的紅酒，歡快地搖搖晃晃，暗無天日。

何森說他的青春真的變壞了。從我穿著低胸的絲質小衫，挺直地坐在他街邊的畫架前，請他到家里喝一杯紅酒作報酬開始，他的青春就變壞了。何森可以畫出好多雙柔美的眼睛，可是，他畫不出我的眼，分明可以帶給他許多光明，到最后卻獨自寂寞的眸子。可是愛情的酒，喝得再烈，也不能讓我忘記我是周杰明的女人。

當何森又一次像羅密歐一樣，翻墻爬上閣樓，未等敲響我的窗，我看到了他怯怯的臉，他一定看到了周杰明的背影。我抱住了周杰明發福的腰身，吻他到自己感覺窒息，目送著何森離去。

周杰明說，倪可，給我生個孩子吧。

我說，好。

周杰明很興奮，因為以前我總說，不好。

從此后好多年，我就沒見了何森，溫柔的何森，可以給我許多表情的何森，不在乎他自己快不快樂的何森。還有，不夠勇敢的何森。只記得，何森說，倪可，在你身上我學會了流眼淚。

我常想，如果那個時候，何森站出來，拉起我的手讓我跟他走。如果，我只是說，真有如果，我一定會和他一起亡命天涯。可如果沒發生，也許，我根本不是何森的天涯。

二、

我聽了周杰明的話，兒子取了我名字中的一個可字。

周杰明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迷信地說是我和兒子旺了他的運，他命中，早該有個兒子來繼承他的家業。

他將以前給我租住的二層別墅收購了送我，還有好多比這體面的房子，但我不喜歡，因為陌生的房子里沒有我曾經貪戀的腳印和放肆的回憶。

除了不能給我婚姻，其余的，周杰明什么都可以給我。他的女兒不喜歡一個只比她大幾歲的女人進他們的家門，我倒無所謂，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的閣樓成了另一個姓倪的周家。

兒子兩周歲生日時，周杰明高興得手舞足蹈。四十九歲的男人和一個兩歲的孩童，那畫面，生動得讓人感動。

周杰明，并無老態，他的手還會有力地撫摸我生過孩子卻仍然年輕而挺撥的身體。當他癱軟地壓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里，有風一樣的東西冷冷地刮過，吹得枝繁葉茂一片。擁抱真是很奇妙，就算兩顆心靠得很近，也看不見對方的臉。我躲在周杰明的懷里，同樣像個孩子。

周杰明說，倪可，改天把女兒請家里來吧，她交了男友，是個不錯的孩子，有時間我們一家人聚聚！

他的語氣帶著哀求，卻不肯從我的身上下來。我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將手從周杰明的背上落下，回答他說，這個周末帶他們過來吧。他高興地吻了我的臉頰，翻下身躺在我的身邊說我乖，然后沉沉睡去。

三、

于是，在一個夕陽甚好的傍晚，周杰明帶著他的女兒和準女婿，從華貴的車子上走下，來到了我的閣樓花園。周杰明的女婿和周杰明的女兒一樣，直呼我倪可，本應該陌生的男人握著我的手，好半天，說，我是何森。

兩歲的兒子跑來，他愛極了這樣的熱鬧，張開熱情的小手說，哥哥抱抱。多么地其樂融融，可何森，不愿多看我一眼。我靜靜地聽著他們商量結婚的事情，一句話也插不上。

周杰明從頭到尾緊緊地牽我的手，何森視而不見，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從來沒有過往一樣，我一點點地感到了冷。周杰明很關心地問，倪可，身體怎么抖得這樣厲害。沒有暖氣的房間很冷，上樓，躺下，蓋很厚的被，我沒有送他們。

夜半，閣樓的窗上，何森的臉。他進來只說了一句話，倪可，這樣很危險。

就那么一瞬，我哭了，原來何森沒有像我想的那樣忘了我。我哭著撲到他的懷里，他狠狠地抱起了我，撕碎了我的睡衣，把頭埋在我的胸前，還說著，這樣，很危險。他說，我不該，還留著那條小路。他不知道，我的心里，也留了一條路給他，這條路有三年那么長，思念像纖維一樣夾在縫隙里，他只用一夜就跨過來了，還是那個可以給我很多表情的何森。

他熱情的身體，我仍然那么熟悉，我們明天是絕路般地做愛，也只有歡愛的時候，才能忘記周杰明，忘記周杰明的女兒，但是，兩歲的孩子我無法忘記。

何森的手指輕輕地劃過我剖宮產時的刀口，問，怎會早早地就生了孩子，你還那么年輕。為了愛著的男人，哪需

要什么理由，這樣想著卻沒說得出口。

四、

一切仍然相安無事，歲月靜好的模樣。只是溫度一天比一天寒。

周杰明女兒的婚禮最后敲定在了下一年春。這樣的夢我也做過，春暖花開的綠地上，潔白如瑩的婚紗，我始終臆想著，何森身邊幸福微笑的女人，是我。可不知道怎地，后來的夢里，那潔白的婚紗多了好多血色的花瓣，同樣地美侖美奐。

趁著一對新人拍婚紗照的時候，周杰明說，倪可，咱們也跟著去吧，照一張全家福。我知道周杰明的良苦用心，他在有意無意地讓他女兒接受我，等他女兒婚后，他想給我一個名正言順的家。

周杰明的女兒把身體整個地嵌進何森的懷里，他們像是一對連體嬰兒，她的聲音膩歪歪卻透著凌厲地說，倪可，到底去是不去？

我看了看何森，終是沒有去。照相，全家福，總有很多機會的。我感到冷，這種冷，只有在何森光潔黝黑的臂膀里，才能從心里把它趕走，我的身體時刻等著何森的澆灌，他卻纏在別的女人身邊。

周杰明很寵溺地拍拍他女兒的頭，陪在了我的身邊，企圖用他的手溫暖我，我閉上眼，全是何森，愛情，原來是含笑飲毒。就好像，我明明到過天堂，卻忘了……

五、

有些事情要完結的時候自會完結，到時候，不想畫上句號也不行。就好比，兩歲多的孩子在入幼兒園體檢時，他的血型，居然和父母都不一樣。

周杰明把化驗單拿到我的面前，我心虛得很沉靜，他頭一次抬手打了我一巴掌，打完掉頭就走。車子發動的聲音那樣的刺耳，不多久他又返身回來，不顧我被他打倒在沙發下哭泣，到樓上把我的衣服全從衣柜里扔出來，狠狠地對我吼，滾！

我一件一件，把周杰明扔出來的衣服，裝進皮箱。周杰明收留我時，我惟一的小皮箱，已裝不下太多的東西，拉鎖怎樣也拉不上，往里裝的，都是周杰明買給我的，我沒資格拿走任何一樣，除了孩子。

周杰明一直注視著我，他說，倪可，我哪里對你不好？你要這樣回報我。

我跟了周杰明七年，我青春里最好的七年。是的，他除了婚姻什么都能給我，可還有一樣東西，他永遠也給不了我，那就是愛情。可現在，我的愛情也沒有了。

我蹲在門口，不知所措，還有什么地方能去呢。周杰明的車子呼嘯著從我身邊穿過，回頭，閣樓的燈仍亮著，是他為我留的。

如果有些往事和歲月，能輕輕地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就此在海底沉默。只要我走了，他們一家，包括何森，應該是幸福快樂的吧。周杰明會好好待我的孩子，何森也會。

六、

還未等我沉入海底，周杰明就先沉了，他將車開出去以后，在路上為了躲避行人，把車開進了鴨綠江。車拉上岸時，人已經沒了氣息。

丹東的雨，咸咸的，就像七年前我剛到這個城市的那天一個模樣。一個小女孩坐在小小的皮箱上淋雨，妻子死了一個多月的男人把她帶回了家。

愛情追過了，才明白，不過是水月鏡花，實實在在的生活一樣可以美好。

周杰明的女兒哭倒了過去，她指著我說是我害死了她的爸爸，她說一定是我在車里動了手腳。我看著何森，麻木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何森抱著周杰明的女兒，拍她的背說，這只是個意外。

周杰明把很大一部分財產留給了我，我只要了那套住了七年的房子，其余都給了周杰明的女兒。

兩歲多的孩子依然在花園里玩著，他注定是個缺少父愛的生命。我把可以從外面直接攀到院內的小路，一磚一瓦地堵上了，然后鋪成花園，認真無比，這樣，何森就不會再擔心我太危險了。

何森臨近婚期的時候來找我，他的聲音在寬敞的客廳里顯得有些空曠，他說，倪可，我帶你走吧。這句話，晚了三年，還會心動。何森說他已經不是當年靠在街邊賣畫賺零用錢的窮小子了，當初周杰明能給我的，現在他也能給。

可是，這些我真的不需要了，我不能再辜負了已經離開的周杰明。何森和周杰明的女兒以后應該是幸福的一對。

我的孩子，他姓周，永遠都姓周，他有同何森相似的基因，這，將是我永久的秘密，有一天，它終將會隨著我沉入海底，下沉，再沉……

(責編： 伊人 yiren55@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