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平
母親的牙齒一向不太好。70歲那年,她來城與我們同住,口中的牙齒幾乎掉光,稍硬一點兒的食物就難以下咽。看她扁著嘴進餐時難受的樣子,我決定幫她置一副假牙。
母親知道了我的想法,起初堅決不依。我知道,她怕我為此花錢。當時,一副假牙要600元。而我的工資每月才100多元。但而立之年的我,人生第一次想到幫母親做一點兒事情。于是,我“騙”她說,牙醫是我的熟人,價格可以便宜很多。母親在半信半疑中被我拉到了醫院。
牙醫對母親的口腔進行了檢查,說必須拔掉幾顆殘存的半截牙齒。我們猶豫不決,一是因為母親仍靠這幾顆牙齒進食;二是古稀之年的母親能否承受住拔牙的痛苦。在醫生的勸說和承諾下,也是為了徹底根除后患,母親同意拔牙。忙了幾個小時,打了兩針麻醉針,弄得母親滿口是血,醫生才將殘存的牙齒清除。走出醫院時,母親的兩腮都腫了,其痛苦可見一斑。
口中的炎癥消除了,母親去醫院清理、修整、石膏取模,前后反復跑了多次,等了兩個多月,終于取回了夢寐以求的假牙。然而,母親戴上假牙后,腮幫變形,牙床疼痛難忍,更不用說吃飯了。假牙完全不合格,我們忙又跑到醫院。牙醫胸有成竹地說,沒問題,都這樣,慢慢來矯正。我很氣憤,和他們理論。但牙醫借口說母親口腔特殊,只能慢慢地矯正,沒有別的辦法了。
多次的修整矯正,假牙仍無大的改進。直到1年后,母親要回老家獨居,戴上假牙稍用力就頂得牙齦痛,根本無法咀嚼進食。拔掉殘存的半截牙齒后,她只能依靠牙床吃更軟的食物。但臨走時,母親特地用手帕細心地包好假牙。我見了,沮喪地說,扔掉吧,這還有什么用?母親連連說,有用,有用。看她將假牙像寶貝似的放入袋中,我哭笑不得。
不久,我回老家看望母親。村里竟有很多人知道母親裝了假牙,夸我是孝子,并向我打聽做假牙的醫院。我直犯嘀咕,那副假牙不是不能戴嗎,怎么他們都知道呢?漸漸地,我發現了母親的秘密:每逢有村人來家時,母親多半戴上假牙,人走后,就立即摘下它……那一夜,我在老屋里久久不能入睡。
普天下的母親,總是把光鮮和榮耀給了子女,卻獨自咽下不為人知的痛苦。村人都知道我孝敬了母親。但我知道,直到母親幾年后臨終,假牙都未能幫她咀嚼過一次食物,但仍被她視為珍寶,并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反復地向人講起,無數次地向人炫耀——是她的兒子,幫她裝上了假牙。
(馮國偉摘自《青年科學》2007年第11期 圖/孫勝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