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學(xué)友
山狗是石匠,他的絕活兒是鑿碑。
山狗小學(xué)上到三年級就因家庭困難輟學(xué)了,后來給本村一老石匠當(dāng)學(xué)徒。
山狗學(xué)做石匠后一直忘不了上學(xué),可想歸想?yún)s不能重新進學(xué)堂。他隨施工隊在外地干活兒,一到休息時間,別人喝茶聊天,他卻獨坐一旁揮錘舞釬在石頭上鑿字。夜里睡不著覺,就用手指在肚皮上畫字,不過癮就干脆起身穿衣到院子里摸黑在石頭上鑿字。
山狗在石頭上鑿字入了迷。
一日黃昏,山狗從建筑工地歸來,路過一山坡時,見一老者正在鑿碑,那手錘鋼釬迸發(fā)出的叮當(dāng)聲漫溢四野。因天色漸暗,老者把頭埋得很深,兩眼用力盯著石碑,抬錘落釬極是謹慎。他見山狗湊近,鄙夷地說:“你會?”后撂下家伙去一低凹背風(fēng)處小便。等老者方便完回來,不見了山狗,再望碑時,上面已鑿滿了字,且字字透著力道,足以讓他脊背透涼。從此老者再不鑿碑,誰家死了人堆墳立碑,那鑿碑的活兒就非山狗莫屬。
山狗開始專門為死去的人鑿碑。
山狗鑿碑從不畫線描影,比葫蘆畫瓢,而是信手落鑿,以心傳神,一氣呵成。不管是魏碑、隸書,還是草書、楷書,他都落鑿成形不留鑿跡。更絕的是他夜里不點燈,不照明,摸黑鑿文,如同白晝一樣。
一天黃昏,山狗被人帶到幾十里外鑿一塊大碑。蒼白無力的太陽斜射在山坡上。山狗的眼前是一座高高隆起的新墳,旁邊橫放著一塊巨大的石碑,比他平時鑿的碑要大出四五倍,他便想這碑的主人一定很不一般。帶山狗來的是一個斯斯文文戴眼鏡的中年人,他跟山狗說,這碑是為熊局長所立,光買它就花了兩萬元,你鑿字時可要小心謹慎。山狗明白這是在給自己施加壓力,心里有些不快。戴眼鏡的中年人接著說:“鑿好了有重賞。”然后把撰寫好的碑文留下就走了。
山狗沒有急于鑿碑,而是坐在碑旁抽出一支煙慢慢地吸著,嘴里吐出的煙霧被輕風(fēng)吹淡。這時有人路過,對著新墳指指點點地說著什么。他用心去聽,知道了才四十多歲的熊局長是死在酒宴上的,死因當(dāng)然是酒精中毒。
山狗眼前的地上已堆滿了煙蒂。他心里想了很多,想到了為民的艱辛,他的感情變得有些復(fù)雜,行動也從來沒有這樣舉棋不定。夜幕完全降下來的時候,他果斷地舉錘鑿碑。
第二天一早,戴眼鏡的中年人來到碑前,沒有見到山狗,卻驚訝地看到石碑上的字是——“輕于鴻毛”。
(郝英子摘自“遼河文學(xué)論壇”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