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瀾
去滑雪,生平第一次。
藍天、雪山、松林、麋鹿,來不及驚呼,心中所有的禁錮在一瞬間瓦解,我大口呼吸著科羅拉多高山的空氣,它濕潤寒冷,微微刺痛著喉嚨,卻讓我有說不出的快感。我沒有緣故地放聲大笑,幾乎嚇著了自己。在沉悶的計算機房里待了太久,情感都長了皺紋;白紙黑字看得大多,眼睛只習慣于最短的距離。終于有一片大大的天空在頭頂,有飄揚的雪潮濕著干燥的肌膚,我感到自己的神經在山風和樹香中變得強壯,和著遠山起伏的旋律輕聲地吟唱;我看得見自己眼神中的閃光,通過別人看我的神情和視線盡頭那一團亮色的云霞。
維爾的人們單純而快樂,像一群孩子,最鮮艷的滑雪衫、最大膽的玩笑、最好的體力和胃口。有穿著短袖布裙在室外餐廳穿梭的侍女,有手臂上吊著繃帶,仍不忘大口喝啤酒和吹牛的男人,也有在黃昏時分緩緩駛過燈火融融的街道的那輛馬車。
維爾的游客來自世界各地,連麻煩不斷的英國王妃戴安娜也來到了維爾。新年之際,她與所有來維爾的人一樣,尋找一個幾乎變得陌生的權力——快樂。無論王妃還是村夫,在快樂面前變得平等,自我內心的滿足使世俗的價值變得無關緊要。
雪無拘無束地下著,時密時疏,根本不理會什么章法。溪邊灌木叢裹著層層霜花,沒有了春華秋實的點綴,倒愈顯得雅致。高樹枝丫上有一只黑羽的鷹,在瑟瑟的風中紋絲不動,縮頸向天。額頂一簇金色的絨毛,是銀色世界中的亮麗。沒有老樹昏鴉的凄涼,也沒有冷眼向人的孤僻,它承受著寒風朔雪,卻安詳而自得;自信得不必顯示,清高得無需證明。
我停下腳步,望著它,算是不周到的致意,它也不怪。我們對視了一會兒,直到身后的朋友大嚷我擋了道路。
離開維爾的前一天,我和朋友們有了乘坐熱氣球的經歷。
這一天格外晴朗。彩虹般顏色的氣球膨脹起飽滿的驚喜,我的心情早已輕飄飄得不能自已。
幾乎沒有震動,就已經飛行在半空中。剛剛還置身其中的大地轉眼成了漸去漸遠的風景。熱氣球的駕駛員有十二年的經驗,但他承認他所能做的不過是調整氣球的高度來捕捉不同的風向,至于氣球的具體航線及落點,實在是聽天由命的。大家一致說:這才是熱氣球的魅力所在——既有控制的可能性,又保留了不確定性,所以這比任何精確設定的飛行來得更刺激。你既不能盲目自信,又不敢放棄努力的機會。其實人生的樂趣也是如此,全在這定與不定之間。
當我們俯瞰世界時,有沒有一雙眼睛也在俯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