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怯的魚膘粉兒

吳　強

在我所教的52名學生中，她是最不起眼的：破爛的衣服，瘦小的身體，寡言少語的性格和極差的成績。這一切，使我打內心深處不愿意和她有過多的交流，我甚至從來不肯讓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鐘。

我一直都認為，在這個集體里，她是可有可無的：舉手表決班干部時，她漠不關心地棄權；體育課學拉手舞時，笨拙的她竟找不到一個愿意與之搭檔的同學；學校組織的各項活動，她總是找這樣那樣的借口拒絕參加。

當我試著通過交流以期讓她有所改變無果后，我決然地放棄了她。上課，我不再叫她回答問題，也不再耐心地為她講解做錯的習題。即便她偶爾向我請假看醫生時，我也總是自顧干著手中的事兒，漫不經心地應一句“知道了！”

她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的角落。

快到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老胃病突然犯了。這樣的關鍵時刻，總不能撇下學生，我從學校醫務室拿了些三九胃泰又站在了講臺上，實在頂不住時，便用左手頂著胃部，趁學生低頭抄筆記時，悄悄地把藥放進嘴里。

幾天后，班長突然找我反映情況，說她這幾天老是遲到，問她又不理，我只得收拾好心情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可最終我還是沒忍住，對她發了很大的火。嚴厲無情的批評，尖酸刻薄的嘲諷，鋪天蓋地地淹沒了她。她望著我，眼里滿是詫異，還有一些委屈。末了，我站起身第一次走近她，到底為什么遲到啊？她怯怯地后退了幾步，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高高鼓起的褲子口袋。

盡管她很拘謹，可這細小的動作還是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嚴厲的逼視下，她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小口杯，是裝飲料的那種，里面裝了大半瓶白色雜以淡黃的粉末。剛剛平靜下來的我又來了氣，不好好學習，就知道玩兒，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難道吃呀？

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漱漱地落下來。

當她寫完保證離開辦公室時，教室里的燈已經次第亮起來。臨走，她怯怯地說，老師，那瓶里是烘干磨碎的魚膘粉，我媽說，治胃病很靈的。

扭過頭，辦公桌上的那大半瓶魚膘粉兒此時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目。

我無法想象，多少個清晨，一個小姑娘在崎嶇的山路上飛奔半個小時趕到小鎮，幫著魚販子刮魚鱗，然后在感恩戴德的“謝謝”聲中從地上拾起一個個散發著腥氣的魚膘，回家后洗凈，焙干，磨碎；我也無法想象，一個被老師一直忽視并傷害著的小女孩，竟能夠以德報怨地關心著老師的身體。我的頭，深深地垂下，我配做一個老師嗎？

那個叫李玉玲的小女孩，就這樣教育了我并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記憶。從此，每當我站到三尺講臺上，眼中的每一個學生，無論學習優劣，都是我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