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真相有時比死亡更慘痛

　　每個人都想要幸福，但幸福究竟是什么?依我看來，幸福不過就是三個字——不點破。很多人手中的幸福被打碎了，無不是因為被點破了的緣故。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樣幸福經(jīng)得起推敲。米淘太清了，飯就不香了。肉洗太凈了，菜就沒味了。
　　如果能夠選擇，我真是寧愿不要知道這真相。有時候知道真相，可能比不知道還要痛苦百倍。我現(xiàn)在的感覺已不是悲哀可以形容，而是凄涼，什么都空了，什么都是抓不住的，無法依靠而又模糊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愛過的那個景究竟是不是真正存在過?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一年前那個日子。景到外地開會，然后他們單位的人通知我，說是景在高速公路上：被大貨車給撞了，當場就死了，讓我去認尸。當時我整個人都傻了，什么反應(yīng)都沒了。給我打電話的是他們單位新來的一個女大學生，說話一點兒技巧都沒有，上來就告訴我你是景的家屬嗎?他人已經(jīng)沒了，需要你來認尸——這話誰聽了不傻啊?說真的，現(xiàn)在想起來還都跟做夢似的。景活著的時候曾經(jīng)是那么善良的一個人，跟誰都不急，每次出去吃飯，對那些小服務(wù)員或者門口的小保安們脾氣都特好，即使他們有時做得不對，景也從不追究。他總說，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得饒人處且饒人。景不跟別人為難，別人也都不與他為難。他在單位里比誰人緣都好，同事們有個事都愿意請他幫忙。所以他的走，也就顯得特別讓人接受不了，好多人勸著勸著我自己卻先哭了，說為什么好人都不長命呢?我反過來有時還要哭著去勸他們。景就是這樣，留給人的都是好的念想兒。他是一個安靜溫暖的男人。
　　和景的相遇十分偶然。我們是在一次看演出的時候無意中認識的，有人和他換票，結(jié)果他就換到了我身邊的位子。這不是緣分，還能是什么呢?那是兩個情侶座兒，說實話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擠在一起挺別扭的。這期間我出去買水，景欠身讓我出去，他身上有一種非常好聞的香水味道，青草一般，后來我問過他，他堅持說他從不用香水，可我就是聞到了。那天從外面買礦泉水回來，我順便幫他捎了一份節(jié)目單，他感激地對我笑，說了謝謝，又問我是不是也很喜歡交響樂?演出結(jié)束的時候，景很自然地提出要送我，我沒拒絕。路上月明星稀，景沒有騎自行車，我也沒有，我們就這么并排默默地走，可感覺上二卻又很充實。很快就到家了，景拿了一張名片給我，然后很俏皮地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就轉(zhuǎn)身告辭了。那一夜我什么都沒想，一覺睡到天亮。就是這種安靜和愉快，幾乎可以概括景給我的所有日子。
　　在景之前我從沒有談過戀愛，他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唯一的。自從和景戀愛之后，每個周末我們都會去聽音樂會，在他的熏陶感染下，我快速成為了半個樂迷。景還喜歡看話劇，我們有時會到北京去看，看晚了，就住在那兒了，我們兩人的第一夜也是在北京過的。
　　和景結(jié)婚那天，來了那么多的客人。在本城最大的飯店，景給了我一個盛大的婚禮。他說，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你是我的。結(jié)果他真就這么做了，在我們的婚禮上，他搶過司儀的話筒說，接下來我要宣布一件事——場內(nèi)立即就靜了。誰也想不到新郎接下來究竟會說什么。然后他就一字一頓地說：“我宣布：齊馨是我的人了!”所有的賓客全都笑了，他的那些同學們還吹起了口哨。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既是羞的，其實那也是幸福的。
　　如果不是有父母在，我想我真的會到另外一個世界去陪他。景說過，有一天我們老了，就一起拉著手對上天說，好了，我們準備好了，帶我們走吧，這樣的話誰都不會痛苦。
　　生活真的就是水晶球啊。轉(zhuǎn)動這面，看不到那面。
　　當初，幸虧我沒有追隨景而去。我這么說，并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因為我追隨去了，也許局面會更尷尬。如果景泉下有知的話，他最盼著的那個人，會是我嗎?還是另外一個人的身影?我是他的唯一嗎?他唯一愛著的、惦念的女人?一切都發(fā)生在景走了半年之后。這件事，徹底帶走了景留給我的眼淚和悲傷，我突然就不會哭了，想哭都哭不出來。哭也是需要資格的，在這樣一個早上，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連為景去哭的資格都沒有。事情還要從我到公司拿回景的手提電腦說起。拿回景的電腦，打開他的文件夾，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扮演的是一個怎樣的傻子。電腦里有一個他專門為了另外一個女人建的文檔，有信，還有日記。這臺電腦原本被景設(shè)了密碼，但我在取回之前已經(jīng)勞駕景單位里的技術(shù)人員幫我解開了。解開密碼的時候我原本也沒有多想，我不過是想離景更近一點罷了，所有關(guān)于他的東西，對我來說都珍貴極了。可是，這一次打開的，不僅是一臺電腦，還有潘多拉的盒子。
　　小夏你好：
　　想不到幾年之后，我們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重逢。我以為你嫁人之后，過得很幸福。
　　關(guān)于你老公那個人，我也有所耳聞，可是我又能怎么樣呢?忘了告訴你，我也要結(jié)婚了。她叫齊馨，很單純的女孩兒。她并不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我其實也希望開始新的生活。但是自從再次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心里……如果你現(xiàn)在是幸福的，又另當別論……可是我又能給你什么呢?除了沒有名分的愛……
　　依然想著你的：景
　　小夏：
　　昨晚分開之后，我就失眠了。
　　這種情況不知道還要持續(xù)多久?你老公懷疑你了嗎?
　　如果我現(xiàn)在是自由之身，我想我一定會把你從他身邊帶走……可惜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資格。
　　齊馨是個很善良的女人，很善良，也很依賴我。我們的事，我想她早晚都會知道。但我又不忍心把她也拖下水……她雖然蒙在鼓里，但至少感到幸福……看到這，你是不是又要生氣了呢?請你不要怪我，雖然我愛你，但畢竟她還是我的妻子
　　愛你的：景
　　我真的已經(jīng)看不下去’廠。太多太多的震驚和觸目驚心，我簡直難以相信寫出那些信件的景，會和我愛的景是同一個人。原來我并不是他最疼愛的，在我和他之間，一直都橫亙著另一個女人的影子，那個叫做小夏的女人。他，是這么愛她。他喜歡交響樂，原來也是為她。為什么在此之前我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察到?我顯然就像所有被幸福沖昏頭腦的女人一樣，失去了智商。
　　這些信件我?guī)缀醵伎梢缘贡诚聛恚靠匆粋€字都感到刺痛難忍。尤其是那些提到我的部分，那些景因為可憐我而對我大施恩惠的部分，原來他對我的好脾氣和容忍，不過是因為愧疚的緣故。可恨的是他的演技竟然這樣好，騙過了所有的人。
　　景還寫道：“如果命運可以讓我重新選擇，我會做一個一心一意的愛人。因為這樣愛分兩地，實在是太累了。對于齊馨，我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和放不下，我知道如果我放手，她一定就垮了。她和小夏不一樣，小夏沒有夢，而齊馨是寧愿在夢里永遠都不醒。前者，才是我真正愛的女人。只可惜我的小夏，今生卻注定不能睡在我的懷中……”
　　沒人能明白我此刻心里的感受，這真是一個天大的騙局。
　　我開始努力回憶在景的葬禮上，是不是有一個叫小夏的女人?她長得究竟是什么樣?她在暗中打量過我嗎?可笑我當時傻子一樣地陷在悲痛里，卻不知有更大更可笑的悲痛在等著我……
　　這件事之后我就請假去了云南，在麗江的秀麗風光里流連了整整一個月。家，更是不想去面對，我那幸福的殿堂，原來不過是個謊言的城堡。景的照片，我都包好放到了柜子里，包括我們的婚紗相，我很怕對我微笑著的景，因為他的微笑，我對什么都不再信了。我共至沒有信心去告訴別人，真正的景是什么樣子。我怕大家會可憐我，是啊，如果真被別人知道的話，那我就太可憐了，即使對媽媽，我都不講。只有我知道，景做過什么。當然，那個小夏也知道。我情愿讓這假象一直延續(xù)下去，讓他在所有人眼里還是從前的那個景，懂事得體，會疼人的好丈夫。讓人們繼續(xù)為他惋惜，為我惋惜……我不想打破這一切，只想一個人雪藏。
　　那天去看裴勇俊和孫藝珍演的《外出》，看著看著，再也控制不住了，一個人跑到影院外面的走廊里，痛痛快快哭了一把。哭過之后，心里更空了，空得無邊無際，沒有著落……景，我深愛過的丈夫，竟然連一個念想兒都沒給我留下。點評
　　做人最重要的，不是無法忘記，而是不能重新開始。以前在武俠書里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的細節(jié)，說是誰被仇人挑斷了手筋腳筋。《碧血劍》里的金蛇郎君夏雪宜就曾遭遇這樣的命運。這可能是比死還要可怕的場景。因為你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不能重新開始，只能眼巴巴、眼睜睜地看著別人生龍活虎地活……如果是被別人挑斷了手筋腳筋也就罷了，我們千萬不要自己挑斷了自己。難過、煩悶、甚至醉酒、痛不欲生都沒關(guān)系，只要你還給自己留下重新站起來的可能。總有一天，所有的“不堪回首”都會變成“云淡風輕”。時間，才是最厲害的療傷師。
　　如果可以的話，“掩耳盜鈴”是對的，“望梅止渴”是對的，“畫餅充饑”同樣是對的。沒有什么是經(jīng)得起推敲的，美麗都是包裝上去的，真的，都不美麗。所以還是不要執(zhí)著于真相吧。因為真相的背后，很可能還有真相，真相是永遠挖掘不完的。其實人活著，最重要的是要在滿目瘡痍的生活之外，學著包上一層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