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眉睫，遠在天涯

　　在這不同于任何季節的暮秋時分，慕容百合獨自端坐在咖啡館的窗畔。她將與一個遠在天涯的、名叫韓冰的青年，再續前緣……
　　
　　秋陽夕照，不同于其他任何季節的金色光線溫暖得如同天鵝絨一般，悠悠地在慕容百合的眉梢上顫動，讓她隱約體會到了船兒擱淺的感觸。
　　這個季節，真是像詩歌里寫的那樣，有摸得著的溫度，卻也有把握不住的寬度。
　　秋陽，秋景，秋的氛圍，慷慨而嫵媚，既像是千人一面的觀眾，又像是個性張揚的演員。它們在上演什么呢？……慕容百合隨之產生了無處隱藏的、登臺亮相的榮耀之感。
　　咖啡館外面陡然爆響了一陣哄笑，隔著玻璃窗竟清晰地飄入了她的耳輪。不知是誰在路邊做出什么狼狽的舉動……慕容百合的思緒回溯到那年冬天，在冰場上她摔了個極不雅致的跟頭，立刻引起了一陣哄笑。羞辱和憤怒剎時彌漫在腦海，她只能忍著臀部和膝蓋的脹痛，以更加可笑的動作試圖爬起來，遺憾的是，她又一次滑倒了……
　　刷——一道眩目的光束，冰面上飛起無數白色的碎屑，美極了。
　　一張英氣勃發的面孔，映入慕容百合的眼簾。那是個身材矯健的青年。
　　“摔疼了吧？”那青年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把慕容百合攙扶起來。因兩人的腳下都穿著冰鞋，站立不穩的慕容百合反而將那青年撞了個趔趄，但對方的手臂強勁有力，用近乎擁抱的動作迫使慕容百合穩穩地站在冰面上。那一刻，慕容百合的心頭驀地燃起一團火焰！“注意，要想盡快掌握在冰上滑行的要領，你還得把膽子放大一點。”那青年松開雙手，微微一笑，倒退著滑走了。
　　慕容百合這才想起應該向人家道謝，她剛要張嘴，有個頭戴紅色蓓蕾帽的姑娘風一般地閃現出來。紅色蓓蕾帽像個歪斜的紅辣椒切斷了慕容百合的視線，同時釋放出一股子辛辣的氣味：“韓冰啊韓冰，你可真會做好人吶！”
　　紅色蓓蕾帽“蠻不講理”地將那個叫韓冰的青年挾持而去。韓冰卻扭回頭沖著慕容百合調皮地擠了一下眼睛……
　　本來在那個假期慕容百合已經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學習計劃，不料，第二天，第三天，她被一種難以抑制的誘惑牽引著，連續跑到冰場上去“大顯身手”。因為聽從了韓冰的鼓勵，她的滑冰技藝突飛猛進，不過，她仍免不了要摔幾個跟頭，奇怪的是，她不怕疼了，甚至也感覺不到疼了，而每次倒在冰面上她都向四周觀察一番，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爬起，好像還盼著有一雙手臂用擁抱般的動作來攙扶自己。
　　第四天，慕容百合照常來到冰場，因看不到韓冰的身影，她的心情頗有些煩亂，終于重重地摔了一跤！
　　一頂紅色蓓蕾帽忽然閃現在她眼前。
　　韓冰的女友圍繞慕容百合兜開了圈子，冰刀“哧啦哧啦”的響聲混合著輕蔑的眼神，以及紅辣椒的辛辣氣味，如同重疊的蜘蛛網把慕容百合纏裹在中間。
　　“自己爬起來吧，我可不會像韓冰那樣充好人。”
　　慕容百合在冰面上撐起身子，她拿定了主意，絕不能跟這個刺頭搭話。沒想到刺頭卻繼續向她發難：“我奉勸你，最好是遠離韓冰，否則我可不給你留情面。”慕容百合實在接受不了刺頭的狂傲，她不屑地回敬道：“什么寒冰熱冰的，跟我沒有關系！”說罷，她奮力甩動冰刀向冰場另一端滑去。
　　以后的日子慕容百合就再也不去滑冰了，她把自己關在冷清清的宿舍里，埋頭讀書。當她真的靜下心來，那一張遺留在腦海內的、英氣勃發的面孔又不斷地浮現出來，曾經被那雙有力的手臂“擁抱”過的身體也掙脫了理智的控制，一陣陣地發熱、一陣陣地顫抖……“怎么會是這樣啊？！”慕容百合對著宿舍的墻壁大聲呼喊。為了驅散這走火入魔般的幻覺，慕容百合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校園，目標直指門口的小賣部。“給我拿十包方便面。”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把錢遞進了窗口。
　　這時，在她背后有人說了一句話：“方便面吃多了可不太好啊。”
　　“不太好嗎？”慕容百合接著這句話的尾音猛地轉過身來，她正要把滿腔的怨憤傾瀉到這個多管閑事的家伙頭上，卻上演了一幕瞠目結舌的啞劇。
　　眼前站著面帶微笑的韓冰。
　　近在眉睫的距離，使慕容百合倍感緊張：“你……你跑到這里來干什么？”韓冰的回答更讓她震驚：“你以為只有你才有資格成為這所大學的學生嗎？我是你的前輩啊，算啦，咱不談這個，那邊的咖啡館里有中式套餐，保準比你的方便面好吃，我想請你去品嘗一頓，能賞光嗎？”始料不及的慕容百合做出的舉動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她抱著那十包方便面拔腳就走，一邊走一邊撒謊：“不行，宿舍里的同學們還在等著我呢……”韓冰在她身后追了兩步，惋惜地說道：“我就要離開這里了，你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那天，慕容百合回到宿舍后，心臟如同擂鼓般狂跳不止，她越想越覺得后悔。為什么要逃跑？為什么不能給韓冰一次機會？難道你自己就不需要這個機會嗎？是不是因為“紅色蓓蕾帽”橫亙在自己與韓冰之間，你才如此懦弱呢？這一連串的念頭交替閃過時，馬上又被她一個接一個地否決了：我和那位素不相識的韓冰沒有任何關系呀。
　　但是，有人偏偏要把她和韓冰綁在一起！
　　慕容百合與韓冰在小賣部離奇邂逅后，過了不到一周，怪異的事情再次發生。“紅色蓓蕾帽”敲開了宿舍的房門。慕容百合驚訝得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我不該來打攪你……”那氣勢逼人的刺頭好像重病纏身，連眼神都變得飄忽不定了。“他走了，韓冰……他走了……”看著對方那可憐的樣子，慕容百合未作解釋。刺頭也沒給她留出說話的空隙，便失魂落魄地絮叨起來。在刺頭邏輯混亂的話語里，慕容百合總算是得到了一些有關韓冰的情況。畢業后的韓冰不肯聽從刺頭的意愿，他要“遠走高飛”。說到最后，刺頭終于露出了實情：“我能猜出韓冰的心思，他是為了你才離開我的。”
　　慕容百合苦笑著回答：“我不是個招惹是非的人，在偌大的校園內，你居然能找到我這里來，肯定費了不少周折。聽過你的這些話，我實在是無法……我很同情你，但我幫不了你。”
　　作為初入校園的大一學生，慕容百合在韓冰的女友面前表現得可以說是寬容大度。事后，“紅色蓓蕾帽”沒有再來打擾她，而那位神秘的韓冰也沒再出現。慕容百合似乎是全身心地投入了新的學期……值得一提的是，慕容百合果真到校園門口的那家咖啡館里去品嘗了中式套餐，正如韓冰所言，那味道的確比方便面好吃。
　　說不清是什么原因，慕容百合在閑暇之時，經常到咖啡館里去坐一坐。憑窗遠眺，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公園墻外的空曠地帶。從春到夏，慕容百合領略了各種色彩的構圖，但她最喜歡的是秋陽，秋景，秋的氛圍……一天，黃昏時分，慕容百合正望著夕陽沉思，猝然聽到有人在她身邊說話：“請給這位小姐來一杯咖啡，要最好的，另外再給我沏一壺茶。”慕容百合扭回頭一看，那位神秘的韓冰已經微笑著坐在了桌旁。
　　這不是幻覺……慕容百合還給韓冰一個微笑，是會心的微笑。
　　“我太冒昧了，請你多多原諒。”韓冰像對待老朋友一樣調侃道，“你是在等待我的光臨嗎？”慕容百合嘆息道：“我們從初次見面到現在，相隔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彼此的對話連三句都不到，你怎么就那么自信呢？”
　　“換了別人，也許會說這是命運的安排，可我不相信命運！”韓冰將英氣勃發的面孔湊到慕容百合的眼前，用手指比劃著說：“你能猜到我在下面要說什么嗎？其實，用兩個字就能表達得清清楚楚了。”
　　慕容百合脫口答道：“緣分。”
　　韓冰激情難禁，一把攥住了慕容百合的手，鄭重地說：“我一直在遙遠的天涯游蕩，這總該有個頭啊，請你再等我一段時間，我要不惜一切代價回到你身邊！”韓冰沒等慕容百合詢問，就急切地向她敞開了心扉，從入學到畢業，然后又去南方闖蕩；當然，也談到了在冰場上“不期而遇”，談到了那位刺頭女友……慕容百合靜靜地注視著韓冰，對于韓冰說的那些內容毫不關心，她認為所謂的“天涯”跟自己沒有關系，此刻，已無須多說多問，語言是多余的，她的心靈完全能夠與韓冰交融在一起了。這是一種超越時空、超越情感的相知相愛。
　　“我會盡快趕回來的，爭取在冰場上跟你一起滑冰。”這是韓冰留給慕容百合的許諾。
　　分手之前，兩人沉默不語。赤紅的夕陽被橫斜的云層半折半掩，靠近地面的絳紫色霧靄愈加濃重，但從云隙間射出的光線仍如織錦般地燦爛，咖啡館的窗內則呈現一派瑰麗輝煌！慕容百合的眼睛里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當晚秋的季節被寒冷的風雪徹底淹沒，那曾經發生過的、近在眉睫的許諾，隨著慕容百合對韓冰的思念，也就顯得越來越遙遠了。她有了切身的感受：一個遠在天涯的游子，留給自己的許諾是多么珍貴啊！她把全部的熱望都傾注在冰場上了，讓冰刀劃出一道道眩目的光束，讓冰面上綻放出無數白色的碎屑，而她又風一般地穿透碎屑形成的迷霧！好像唯有這樣才能把韓冰那不可知的歸期變成現實。
　　一雙厚重的雪地鞋拖拖拉拉地向慕容百合走來。
　　雙方險些相撞。此人是韓冰的前女友，即使刺頭的頭上沒戴那個“紅色蓓蕾帽”，慕容百合一眼就認出來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慕容百合主動發問。
　　刺頭的神態比上次來找慕容百合時還要糟糕，而且還有種不祥的陰影籠罩在對方的眼睛里。“韓冰出事了……自從他跟我斷絕往來后，本來我不想再介入你們的關系，但我怕你承受不了，所以才來告訴你。韓冰搭乘的渡輪在瓊州海峽遇上了臺風，他救助落水兒童時，不幸溺水身亡……”后面的話慕容百合一句也沒聽到，她忍著悲傷獨自滑到冰場的邊緣，一圈接一圈地滑行，直至夜幕低垂……
　　一切的一切僅僅才是個開始，就這樣悄然結束了！
　　慕容百合難以接受的并不是這慘痛的現實，讓她痛心疾首的是在與韓冰的短暫交往過程中，她沒有給予韓冰絲毫的關愛！可以這么說，當韓冰洞察了隱伏在雙方心靈間的那鮮活的情緣時，她所有的回應都來得太遲緩、太被動……
　　任何事物仿佛都能臨界于因果、轉化、或輪回的疆域，唯獨那朦朧的、脆弱的初戀，是無法克隆替代的！一旦與她失之交臂，她就永遠不會再來！
　　然而，慕容百合卻不想放棄。
　　在這不同于任何季節的暮秋時分，慕容百合獨自端坐在咖啡館的窗畔，正在變換、消失的秋陽，秋景，秋的氛圍，已經把近在眉睫的織錦般燦爛輝煌的思戀，注入了她的心靈，并以超越時空、超越情感的感召，預示著有朝一日，她將與一個遠在天涯的、名叫韓冰的青年，再續前緣……
　　責編/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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