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莊畫家村：“小產權房”第一案

　　以畫家村馳名北京的通州區(qū)宋莊，現(xiàn)在又以小產權房第一案而全國聞名了。
　　
　　“本來我可以領份退休工資，過安穩(wěn)日子。就因為太喜歡畫畫，所以住到了這里。可是這一年來，我連一張畫都沒有畫，凈顧著張羅打官司了。”
　　12月12日，在北京潮白河畔一間農民房里，留著花白胡子的57歲畫家王立則感慨萬千。
　　這個農民房位于北京通州區(qū)宋莊鎮(zhèn)的一個小村落——白廟老村。房子位于一個面粉廠附近。這里是北京與河北的交界處，和河北三河市燕郊鎮(zhèn)僅隔著一條潮白河，王立則說他想買的生活用品都可以在燕郊的超市里買到。
　　王立則住的房子有13間屋，200多平米，帶一個院子。院里有叢竹子，一個葫蘆架。還有一個兩米多高的石膏雕塑，是他之前的屋主，雕塑家徐人伯留下的。
　　兩三天前，北京下了場小雪，很快就化干凈了，而王立則院子里的積雪還有一半沒化，這兒的溫度比北京城里要低三度。客廳里燒著火爐，王立則說，家里有暖氣片，他沒開，“反正我一個人在家，開暖氣片浪費，燒爐子就夠了。”
　　
　　雖然條件沒有城里頭好，但王立則喜歡住在這里。他家的墻壁上掛著許多繪畫作品，畫的全是這兒的田園風光，有草坡，有小樹林，有桃花，有水牛。他小時候是農民出身，對農村生活有感情，“再說，以我那幾千塊錢的退休工資，在城里頭買個房子做工作室簡直是天方夜譚。”
　　王立則說，他和當?shù)卮蟛糠执迕穸继幍猛谩Ｋ€在那兒認了一個徒弟，就是隔壁面粉廠的老板。這個老板是從河北白洋淀遷過來的農民，愛寫東西，已經(jīng)寫了三四個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了。有一個小說還改了五稿。他先是教他寫作，后來又教他畫油畫。“我來這里以前，他還沒聽說過油畫是什么呢！”王立則自豪地說。
　　但是，這一年來，王立則沒有安生過一天。他不停地周旋在政府、法院、學者、村民和記者之間，為他和其他藝術家與農民之間越來越頻繁的官司忙得焦頭爛額。
　　這些“官司”，都是因為畫家們幾年前買下的房產的歸屬而產生的。
　　王立則是宋莊200多個在當?shù)刭I農民房的畫家之一。2003年10月，他從宋莊雕塑家徐人伯的夫人王玉彩手中買下此處農民房，作價6.6萬元。徐人伯則是1998年從白廟農民張建立手中以1.85萬元的價格買下的這套房屋。不久，徐人伯突發(fā)心臟病去世，房子閑置兩三年以后，夫人王玉彩將其轉讓給了王立則。王立則把房屋改造了一遍，前后花了十二三萬元。但2006年，王立則的房東，白廟村民張建立向王玉彩和王立則提起訴訟，要求法院判令房屋買賣無效，收回房子。
　　王立則說，他是宋莊第一個因為房屋產權問題被告上法庭的畫家。但他的案子遲遲沒有宣判，已經(jīng)拖了一年多。而另一個畫家李玉蘭類似的案子則受到了更多的關注。李玉蘭2002年從辛店村民馬海濤手里以4.5萬元價格買下一套150多平米的房屋，后來鋪了地板，做了吊頂，蓋了廂房，并在院子里挖了一個小荷塘，前后花了12萬元左右。在今年7月的一審判決中，法院判決李玉蘭限期騰出房子，判定房屋轉讓方、村民馬海濤支付給李玉蘭的補償款為93808元。李玉蘭以一審法院認定事實不清、判決沒有法律依據(jù)、審判程序違法以及評估報告顯失公平、評估人員無資質鑒定為由，向北京市二中院提起上訴，目前，宋莊買農民房的藝術家們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二審判決結果，因為這將是宋莊12個相似案件的第一個終審結果，對后來的終審判決將會有參照作用。
　　1999年5月6日國務院辦公廳發(fā)布的《關于加強土地轉讓管理禁止土地炒買的通知》中規(guī)定，“農村住宅不得向城市居民出售。”對于畫家們來說，如果李玉蘭二審仍然敗訴，被判騰出房子，那么他們就面臨著被趕出宋莊的命運。這是他們無論如何不愿意看到的。
　　“我在這些畫家中是比較幸運的一個，因為我還有退休工資，被趕出去還不至于流離失所。我還懂點法律，有律師資格證書，也辦過報紙，畫畫只是我退休以后干的想干的事情，除了畫畫我也還可以干點別的事。”王立則說，很多畫家沒有那么超脫，要是不讓他們住在那里，他們的處境就會變得非常艱難。“宋莊中心區(qū)的畫家買下農民房以后，都把它們裝修得非常有藝術氣息。有一些畫家賣了點畫就改裝下房子，把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基本上把收入都投到房子上了。如果被趕出去，這些心血就都白費了。”
　　王立則說，宋莊的經(jīng)濟發(fā)展，畫家們的功勞很大。
　　從1993年圓明園畫家村的部分當代畫家遷入宋莊鎮(zhèn)小堡村開始，藝術家潮水般涌入宋莊安營扎寨，至今已經(jīng)形成1500-1800人的規(guī)模。他們中的一部分人買下了當?shù)剞r民的閑置房，這些農民房有的是繼承已故老者的房子，有的房主在城里工作，另有居所。當時的小堡村村委書記崔大白對這批畫家非常重視，在他的主持下，收了少部分土地使用費，為這些畫家和農民做了房產轉移手續(xù)。
　　在畫家入駐之前，小堡村是宋莊鎮(zhèn)里最窮的一個村子。畫家到來以后，當?shù)氐乃囆g品展覽和銷售形成了產業(yè)鏈，當?shù)卮迕耖_繪畫用品店、畫廊，外來人口又帶動了餐飲等第三產業(yè)的發(fā)展。農民收入由90年代初的三五百元提高到現(xiàn)在的1.2萬元，其中來自畫家的房租收入占到了很大比例。去年，小堡村的房租收入達到750萬元，占村民人均年收入50%。
　　多年來，畫家和農民相處和睦。一位畫家還記得當年他和當?shù)卮迕褚黄鹪诖謇锏牡缆飞习惭b上路燈時，村民們臉上興高采烈的表情。當時，畫家找村民買蔬菜，可以到田里隨便摘，給多少錢村民都高興。
　　近兩年來，隨著當?shù)胤康禺a價格的上漲，農民房的市場價升至三四十萬元一套。于是，一些村民開始覺得自己當初賣掉房子虧了。王立則說：“現(xiàn)在200多戶把房子賣給畫家的農民里，總共有五六十戶想要回房子。有12戶農戶將畫家告上法庭，涉及15位畫家，其中有三位是像我這樣的情況，有兩任買家的。除了鬧到法庭的，還有打架的，私下調解的……”
　　12月11日，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最終形成一條決議：“城鎮(zhèn)居民不得到農村購買宅基地、農民住宅或‘小產權房’。”
　　政策一出，王立則的電話響個不停，都是分布在宋莊各個村落的畫家們打給他的。多數(shù)畫家們的情緒有點低落，很多人問他：國務院的政策出了，打贏官司的希望更小了，難道真的要被趕出去了？
　　李玉蘭的代理律師，北京隆安律師事務所律師陳旭認為，“我不像藝術家那么悲觀，法律也是為了解決現(xiàn)實問題而設立的，農民利益要保護，市場秩序也要維護。即使藝術家真的要放棄房子，也要對房屋價值進行客觀評估，給藝術家一個合理的賠償。”
　　
　　點評：
　　2007年12月17日，宋莊“畫家村”農民討房案在北京市二中院終審判決，法院維持原判，認定購房買賣合同無效。畫家李玉蘭必須在90天內騰房。同時二中院指出，判決合同無效的主要責任在于農民反悔，畫家可另行主張賠償。小產權房買賣終究沒有得到法律支持。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秦暉一針見血地指出，“小產權房”爭議背后隱含的農村建設用地合理流轉制度變革困難，根源在于“條文易改，利益難調”。
　　
　　（摘自：《經(jīng)濟觀察報》2007年12月17日 編輯：蔡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