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種姿勢靠近愛

　　自從他與她認識以來，彼此都深深地愛上了對方。
　　雖然沒有錢，但他很想請她吃一次飯，而她卻從來都是拒絕。有一次他急了，和我吃個飯你都不愿意，那怎么在一起生活啊。女孩子實在推辭不過，只好同他去了一家餐館。那頓飯吃得很是別扭，女孩子在那里如坐針氈，問她菜不可口嗎？她說不是的。問她湯不可口嗎？她也說不是的。反正女孩子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佳，這讓他看起來心里很是郁悶。
　　可男孩子還是很愛她，喜歡她的善良和溫柔，以至于結婚時，她的陪嫁品少得可憐，他也不在乎，窮怕什么，只要人心眼好就成。但婚后的第二天，他發(fā)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飯桌是那種不大的方桌，配了四把小椅子，桌上擺的是女孩子做的西紅柿炒雞蛋與芹菜肉絲，看上去紅紅綠綠煞是好看，那一刻他覺得幸福極了，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田螺姑娘，終于有人噓寒問暖了，他坐在小椅子上傻傻地樂，她就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笑，只是，她突然站了起來，然后將小椅子拉至一邊，在他還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時，她蹲在那里，小飯桌恰好也到她胸前。
　　你怎么了？他正夾著菜的手停下來，他真的不明白她是怎么了，放著好好的椅子不坐，卻蹲在那里，看上去像一個受氣的小媳婦兒。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許她早就應該告訴他的，這只是一個習慣，一個她二十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縱然姿勢不雅，但自己還是改變不了。所以，她很少與別人一起進餐，坐在椅子上吃飯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只是，像是展露了自己的瘡口一般，她蹲在地上有些難堪，畢竟結婚過日子是天長地久的事，又怎么能刻意地掩蓋自己的生活習慣呢。
　　她就說了，小時候家里窮，姐妹們又多，吃飯連個飯桌都沒有，爹娘給每人盛上一碗飯，各自捧著飯碗一邊吃去了，久而久之形成習慣，再坐在椅子上吃飯令她胸悶不說，連腿與腳都不舒服。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自卑。
　　原來如此啊。他就嘿嘿地笑了，這算什么事嘛，口吃的人還能矯正過來呢，不過是一個姿態(tài)，很容易改嘛。
　　于是，他將自己的小椅子搬到她跟前，然后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扶著她的雙肩輕輕按在椅子上，然后說，你一定要改過來，坐在椅子上吃飯，等將來有了兒子，再有了孫子，你還要正兒八經地坐在上面，等著兒孫們給你磕頭呢。他說完這話的時候，她的臉刷地紅了，剛剛結婚一天，就這么期望兒孫了，真是臉皮厚呢。
　　越是說他臉皮厚，他越是不管不顧了，就叭的一下親了她的臉頰，令她嬌羞地推了他一把。
　　其實，那天她真是勉強地坐在那椅子上吃飯，最終還是沒有吃飽。
　　次日，她真的受不了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說，我先蹲著吃幾天，慢慢改，好不好？
　　說實話，他真的很心疼她，從小在農村受那么多苦，嫁人了卻一時改不了那個壞習慣，非要按在椅子上，她不是更委屈？！他默許了她這一點，只是，每當吃飯的時候，他心里就很不舒服，好像被擰了一個疙瘩怎么也解不開，她雖然吃得津津有味，在他看來卻有別樣的心酸。
　　過了將近半年了，她的這個壞習慣依然沒能徹底地改掉，例如家里來了客人，她一樣能陪人家坐在飯桌上說東道西，例如婆婆來了，她還會坐在飯桌上給老人夾菜，只是，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她就那樣往桌旁一蹲，夾菜，喝粥，吃得輕松自得。
　　有一天，他和她商量，咱壘個炕吧，冬天多暖和呀。她沒多想，壘就壘唄，雖然咱山東這邊都是睡床，東北人不都是睡炕嘛。于是，不過幾天的時間，他們的房間里就多了炕，一邊通往火墻一邊通往煙囪，總之，掙了近半年的錢全花在改造上面了。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笑話他，這孩子娶了媳婦像得了寶貝，還給媳婦壘了個火炕。
　　第一天吃飯的時候，她哭了。
　　那是一個新做的小方桌，在東北這叫炕桌吧，高約30厘米，很矮很矮，他脫了鞋子爬到炕上，雙腿一盤，便吆喝著，老婆，把豬肉燉粉條子端上來唄！
　　她在廚房里一邊盛萊一邊抹淚，可怎么也抹不完，屋里又在催，老婆，我餓死了，快點上菜。她便慌忙地將萊送到炕桌上，站在那里望著這個小小的矮桌子，淚又撲簌簌地往下落了。果然，上炕后蹲在那里，再平視過去，恰好看到他的臉，他的眼。
　　他拉過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流淚的眼，說，知道你一時半會兒也改不掉那個習慣，可怎么就覺得你往那里一蹲便矮了我半截，像個受氣的媳婦似的呢？她趕緊搖頭，沒有，不是的……他用另一只手拍掌心里她的手，“可是，我有壓力啊。”然后又說：“我也試了蹲在那里吃飯，可是不行，憋得要命。于是就想了這么一個辦法。”
　　那天，他努力地學著盤腿坐在炕上，她就努力地抑制著眼淚，她心里明白，這是他以自己的努力，制造同一種姿勢靠近他們的愛。
　　很多人不知道那個炕與炕桌存在的真正原因，只有他們自己明白。平凡的日子似水流淌，他與她，保持著最接近的姿勢幸福地生活著。■
　　（雨雪薦自《人生與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