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是我的妹妹,比我整小15歲。
那時我正上中學,由于學校離家路程遠,平日就寄宿在學校里,只有周末才回家看看。每次推開家門就會看到,蹣跚學步的小艾米像只快樂的小燕子,從遠處直奔我而來,嘴里甜甜地呼喚著:“哥哥,親親哥哥!”
艾米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兩歲的她長著一頭金色的卷發,胖乎乎的小臉蛋上嵌著兩個甜甜的酒窩,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
小艾米的心里似乎永遠沒有憂愁,臉上綻放的笑容總是那么燦爛。她酷愛玩那架小手風琴,喜歡伴隨著自己的開心哼唱而翩翩起舞。
然而那年夏天,兩歲半的艾米突然發起高燒。持續的高燒引發了小兒麻痹癥,最終導致她永遠喪失了行走能力。從那以后,小艾米變得沉默了。整日安靜地躺在床上,透過臥室那扇窗口,默默凝望天空流動的云朵和自由飛翔的小鳥兒。
又是一個周末,我歸心似箭地踏上返程的列車。一路上,我惦念著艾米的近況,心里難受得猶如被一把銼刀來回磨銼一般。來到家門前,我剛要抬手敲門,突然聞聽身后傳來甜甜的聲音:“哥哥,哥哥,我真想你!”
我猛地回過頭,看到艾米正坐在一架微型輪椅上微笑地看著我。
“你在這里等我嗎?”我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
“是呀!哥哥你看,我又能‘走路’了。”說罷,她用兩只白胖的小手吃力的推動輪子,輪椅緩緩的向前移動。每向前挪動一寸,艾米臉上就會蕩漾起激動而燦爛的微笑。
轉眼間,艾米到了上學的年齡。由于身患殘疾,她只能到專門的助疾兒童學校去讀書。由于學校離家很遠,讓艾米每天往返于兩處難如登天。但普通小學又不愿意接收她這樣的殘疾孩子,為此全家人傷透了腦筋。
一天早上,艾米突然不見了。我和父母找遍了附近的店鋪和花園,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一種不祥的預感悄悄襲上我們的心頭,擔心艾米會因極度的絕望而做出什么傻事。
“我看,咱們還是求助警方一起尋找艾米吧。”我焦急地說。
然而,就在我剛抓起電話時,艾米雙手轉著輪椅車從外面回來了。
“艾米,你到哪兒去了?”我大步迎了上去。
艾米沒有作答,而是微笑著從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白色信封,小心翼翼的展平后遞給了我。我迷惑的接過信封拆開一看,里面竟是一封小學錄取通知書。
原來,這天一大早,艾米去了家住地附近的那所小學校。并找到校長說了自己想要上學的意愿。見校長面露為難之色,她連忙誠懇地說:“校長,您可以考考我。如果我答對了您提出的問題,那就請您錄取我,好嗎?”
于是,校長當場考了兩道數學題和兩道語文題,艾米竟準確無誤地考了滿分。就這樣,艾米獲得了到這所學校念書的資格。
“艾米,你真棒!”我激動地說,“可是,你是什么時候學了這么多知識的呢?”
“這要感謝我的雙腿。我不能行走,所以我就獲得了更多坐下來看書學習的時間啊!”艾米甜甜的笑著說。
期待中,開學的日子終于到來。這天清晨,艾米早早的起床。吃罷早餐,我拎起她的大書包,用輪椅推著她走出家門。
“哥哥,就到這里吧!”
“為什么?”我疑惑地問。
“因為我想自己去學校。”艾米眼神中閃著自信的光芒。我微笑著點點頭,輕輕地把手中的書包掛在了輪椅的靠背上,目送艾米搖著輪椅堅定的遠去。
然而,一個月后的一天下午,小學老師突然打來電話說艾米的喉嚨不適。于是,我們立即把艾米送到了附近的醫院接受檢查。
經檢查,醫生診斷她患了惡性食管腫瘤,須立即實施手術。
對我們全家而言,這無疑又是一個晴天霹靂。由于擔心艾米害怕,我們措辭婉轉的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艾米聞聽后,低頭沉默了許久。
最終,她誠懇地對醫生說:“醫生,求您快點兒治好我的病吧!我想早日回學校念書。”
第二天清早,艾米被推進了手術室。8個小時后,手術終于順利完成。
接下來,艾米開始了漫長的化療期。半個月后,化療的副作用強烈的顯現出來。她的白血球驟減,并伴著劇烈嘔吐,渾身乏力,食欲不振的癥狀,人也消瘦得脫了形。
那天打完針,艾米執意要回家一趟。我拗不過她,只好跟在后面護送她回到家。艾米徑直來到琴架前,把那架心愛的小手風琴架在雙肩上,然后搖著輪椅返回醫院。
我陪艾米來到醫院的花園里,在一片樹蔭下,她興奮地彈奏起歡快的曲子。很快,她的周圍就聚集了很多人。人們都好奇地看著這個坐在輪椅中,脖子上纏著厚厚紗布,臉上卻綻放著燦爛笑容的小姑娘。
從那天起,艾米每天治療后,都會到花園里彈琴。漸漸地,她成為了醫院里知名的“小音樂家”。
然而,化療并沒能抑制腫瘤細胞的擴散,艾米的病情在迅速地惡化。
一天早上,艾米突然感到胸悶憋氣,猛烈悶咳。醫生用粗塑料管幫她抽喉管中得痰液。當塑料管試探著插入艾米的喉嚨時,她瞬時緊緊的抓住了我的手,表情極度痛苦不堪。
抽完痰液,艾米已是臉色蒼白,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滴淌。她緩緩的松開緊抓著我的手,但嘴角還是擠出一絲感激的微笑。
“小艾米,今天還彈不彈琴?”我邊幫她拭汗,邊逗趣地問。
此時,艾米已說不出話來,她點了點頭,示意我把抽屜中的筆和紙拿給她。她握緊筆,顫抖著在紙上寫下:這些天,我看到醫院里有那么多被病魔折磨的人,我想用琴聲讓他們忘記病痛,在陽光下燦爛地微笑。
盡管病情每況愈下,但艾米依然每天堅持搖著輪椅到花園中拉手風琴。她的甜甜笑容,深深打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久,艾米無法正常進食,并出現了咳嗽、嘔血,及反射性的疼痛。而更為糟糕的是,化學治療導致她出現了全身性癱瘓的癥狀。此時,她只有十根手指能夠勉強地彎曲。
妹妹艾米無力再到花園里彈琴,因為她的身上插滿了氧氣管、胃管、喉管、心跳血壓監測線。醫生將艾米從普通病房轉入重癥監護室,我們只能透過玻璃窗遠遠的凝望她。
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在學校的宿舍中突然接到了母親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她嗓音微顫地說:“醫生剛剛給艾米下達了病危通知書。”
我頓感天旋地轉,冒著滂沱的大雨連夜乘長途巴士趕到醫院。我穿上無菌服來到艾米的病床前,她安安靜靜的躺著,已無力再睜開雙眼。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曾經那么美麗的齊肩卷發也已脫落得寥寥可數。
我輕輕地握住她枯瘦的小手,淚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著轉:“艾米,哥哥來看你了。你想不想我啊?”
艾米靜靜的躺著,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艾米,快點兒好起來吧!哥哥還等著送你出門去上學,醫院花園里的人們也在等著聽你彈琴呢!”
艾米依舊很安靜。猛地,我感到手心里艾米的小手在動。我立即低下頭,看到艾米右手握緊拳頭堅定地豎起大拇指。她是在對我說:“哥哥,別擔心,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一個小時后,死神還是帶走了小艾米。她的小手在我的手心中漸漸變冷,然而那豎起的大拇指卻依舊筆直堅定。
小艾米的遺體被安葬在一座溪水環繞,花團錦簇的陵園中。墓碑上嵌著她生前的照片,笑容燦爛而甜美。
一晃艾米離開我們已20年了,生活中,每當我遇到困難和挫折時,艾米那豎起的拇指在激勵我:要樂觀而堅強地去面對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