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3日,是澳大利亞國民期待已久的日子,也是一個悲欣交集的日子。
一大早,許多人就從四面八方來到市中心議會大廈的門前,他們在陰沉的天空下和絲絲小雨中靜候著一個時刻的到來。他們是平民百姓,不能坐在議會里,但即使這樣,也要以離總理最近的距離,親耳聽到自己的總理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早上9點整,一臉凝重的陸克文出現在議會會議廳里,向全體議員,并通過電視實況轉播,向全體國民公開說出了早該說出的三個字——對不起!
陸克文揭開的是一個歷史的傷疤。過去的政府一直捂著這個傷疤,不肯承認歷史的污點。歷史把機會讓給了陸克文,一個剛上臺不到3個月的新總理。他公開坦陳,“我們反思過去對土著居民的不公正待遇,特別是對‘被偷一代’的人的不公正待遇。這是我們國家歷史上的一個污點。”
他動情地說:“我們為過去的議會和政府制定的法律和政策給我們的同胞所造成的巨大悲傷、痛苦和損失致歉,特別是為把土著居民的孩子從他們家庭、社區和家鄉帶走致歉。”
歷史上黑暗的一頁
然而,對許多經歷過悲傷黑暗時代的土著居民來說,“對不起”三個字又怎能輕輕抹去他們記憶深處的悲痛與屈辱?
從上世紀之初到70年代,澳大利亞政府實行“白澳政策”,認為土著居民低賤無知,因此將他們的孩子強行或偷偷帶走,交給白人撫養,或送到白人學校寄宿,希望同化土著人。當時制定的政策就是要通過驅逐成年人和改造兒童的辦法把土著居民消滅掉。
1916年,“土著居民保護委員會”的首席檢察官羅伯特·唐納森就曾發表如此臭名昭著的言論:“對待土著這個巨大的難題,大家已經達成一致的意見,那就是把孩子帶走。要不了幾年,就沒必要再為他們建營地和居所了。老人已經去世,而他們的后代將融入本殖民地的工業化社會了。”
在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悲劇終于上演。據統計,先后有多達5萬土著孩子被強行從父母身邊帶走,這些人占當時土著兒童總數的10%到30%。政府的種族歧視政策給土著居民帶來極大傷害,造成了無數的家庭悲劇。這些被強行或偷偷帶走的土著孩子后來被稱為“被偷一代”。
在殘酷的“白澳政策”下,許多土著居民的孩子剛生下來就被直接從醫院偷走或搶走,父母連看都沒看上一眼。有的孩子才幾歲,就被白人給帶到陌生的地方,集中養育。這些“被偷一代”多數都做著低賤的苦力,他們的童年記憶充滿痛苦,缺乏母愛。許多土著孩子在新的環境下或在收養的白人家庭里受盡虐待和侮辱。許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父母是誰。到后來,有些“被偷一代”的孩子長大后千方百計尋找自己的生身父母,他們歷盡艱辛,結果看到的只是兩堆墳土。
關于“被偷一代”的悲慘故事,真是太多太多。陸克文在致歉講話中就講述了其中的一個。
他說,就在前幾天,他曾拜訪了一位老人。“她年過八旬,盡管生命的旅程中充滿坎坷,但依然優雅、健談、開朗、充滿活力和詼諧機智。她告訴我,她童年時曾在一個土著居民小區里和家人過著幸福溫暖的生活。但在上世紀30年代,在她4歲的時候,她被‘從事福利工作的人’帶走了。她的家人此前已有擔心,并在河邊挖了可以讓孩子們掩藏的地洞。但白人還是開著卡車來了,把他們從洞里找出來,并推上卡車帶走了。她依然記得,當時母親緊緊抓著卡車的車板,眼淚像溪水一樣往下流,眼睜睜看著卡車遠去。她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母親。”
據歷史學家回憶,在最南端的塔斯馬尼亞島,當時的白人像打兔子似的用獵槍追逐著土著居民,幾年過去后,當地的主人土著居民就這樣被吃人的“白澳政策”消滅干凈了。現在的塔斯馬尼亞,已經見不到任何土著居民的身影。
早在1992年,當時的總理基廷在提到歷史悲劇時就曾這樣坦率地說過,“我們占領了這塊傳統的土地,然后打碎了這里傳統的生活方式。我們進行過謀殺;把孩子從他們的母親身邊搶走;我們實行過歧視政策。……我們沒有能夠捫心自問,當你的孩子被別人強行帶走時,你是何感受?”
加快和解的步伐
當陸克文代表政府和議會,終于正式向曾遭受虐待的土著居民說出“對不起”時,不僅讓無數等待已久的土著居民潸然淚下,而且也讓許多白人流下了歡欣和如釋重負的眼淚。這淚水里包含了多少悲傷離別的故事啊。
實際上,有許多曾受傷害的土著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聽不到這遲來的道歉。但作為政府,這是一個繞不開的歷史之結,不解開它,這個國家無法快步前進。
這就是陸克文道歉的目的。他在講話中再三呼吁大家向前看,請求所有的國民,不管是土著人還是非土著人,合力架起一座橋梁,一座建立在真正尊重的基礎上的橋梁。跨過這座橋梁,各族人民才能有真正的伙伴關系,才有親密無間的合作。
道歉顯然有利于和解。總理發表道歉講話的同時,許多人在聽到總理的道歉后都長時間地鼓掌。不少人含著眼淚對著電視機或大屏幕說:“總理,謝謝你!”
總理長達半小時的致歉講話終于結束了。當議會大廈的人群漸漸離開的時候,陰霾也漸漸散去,天空開始放晴了。
(摘自《新民周刊》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