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蘋果

　　24歲那年，她經歷了一次情感創傷，一直以來轟轟烈烈愛著的那個男人，卻離開了自己。她痛得幾乎活不下去，就在瀕臨絕望的時候，她想到了一個人，她大學時代的心理導師。她就像一個溺了水，快要沒頂的人，朝著這唯一的救命稻草伸開手去。
　　導師已經上了年紀，鬢發微霜。他很平靜地聽完自己學生的哭訴，等到她抽泣的聲音漸漸止歇下來，良久，才用一只充滿慈愛、寬厚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頭。“孩子，我很明白你內心的痛苦，”導師的口氣溫和得就像水，“現在，讓我們來做一個關于蘋果的游戲，好嗎？”
　　她抬起一直低垂著的眼瞼，透過眼淚，疑惑地瞧了瞧導師，點點頭。
　　導師從桌上的果盤里，挑出一枚蘋果，用拇指和食指卡住，在她面前一晃：“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
　　她只掃了一眼，便很快地回答：“一個蘋果啊。”但導師卻笑著搖了搖頭：“再看仔細一點，我的孩子。”
　　她盯著蘋果認真地看起來，這回看得清楚了，原來，這是一個有瑕疵的蘋果，自己能夠看到的一面，有著一塊蠶豆大的黑褐色的斑紋，帶著腐爛的印記。
　　她毫不遲疑地答道：“是個爛蘋果。”
　　“肯定嗎？”導師依舊不依不饒。
　　“嗯。”她想自己完全可以肯定。
　　導師笑著把蘋果轉了一面，那塊黑斑隱匿不見了。“再看呢！”
　　“這是……還是一個爛蘋果嘛！”她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開口。
　　“孩子，這只是你的想象，你剛才分明看到這一面是完好無缺的，不是嗎？”導師手里依舊拿著蘋果，目光慈祥地看向她；見她還是懵懂，便又徐徐開口：
　　“這個蘋果，跟我們實際生活有什么兩樣呢？親情、愛情、友情、事業、健康、家庭、未來……所有一切交織起來，就是這個蘋果。你看，你現在只不過是愛情出了障礙，就像這個蘋果有了這么個小斑，爛了一小塊，你卻把其他的，所有的，你還擁有的，甚至是很美好的那一大部分，全都給否定掉了。你就認定了這整個兒就是個無用的爛蘋果。”
　　導師一面說，一面拿起水果刀，三下、兩下，就將那爛掉的“蠶豆”剜除干凈；然后又細細地給蘋果削好皮，最后遞到她手上：“看，這才是我們應該珍視的。我們要把最美好的一部分，留給自己，還有生活。”
　　她記住了導師的話，終于從失愛的痛苦中走了出來，也告別了那段頹敗不堪的心情。此后，又過了十年。她經歷著塵世中的一切。人情冷暖，有時如同沙礫，也在磨礪著她，偶爾，也會被刺痛，也會受傷害。漸漸地，她明白，這個世界不再如想象中那么單純、美好，就像永遠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天使和魔鬼，都很少見；多的只是些平平凡凡的人，身上帶著不潔的塵土。
　　她偶爾會憶起導師的那個蘋果。而導師也在數年前謝世。她越來越覺得，人心有時也很像一個蘋果，當陽光傾瀉到它的身上時，總會有一半暴露在光線下，明朗、美好，甚至能嗅得到它果核的芬芳；而沒有被照亮的那一半，將長久陷入到陰影之中，攜帶著黑暗、陰郁、雨天發霉的味道……不管是感覺得到，還是感覺不到，人心深處最隱藏，最私秘處，總會有這樣的一個角落，永遠不會被陽光照亮，始終像那一半被囚禁在黑暗之中，而哭泣的蘋果。
　　而歡笑和哭泣都是生活。她知道這一點，所以，時時提醒自己，永不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