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座城池緬懷愛情

　　雨綿進電臺的第一年，便感到生存壓力很大。按規定，她必須完成臺里分配的廣告任務，才能拿到工資。那是一家地方級電臺，廣告創收大都靠個人關系或親朋好友的幫忙才能完成。
　　那時，雨綿剛談了一個男友，便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對，因為男友是一介布衣，他的家庭與商界官界從未有過往來。一邊是情，一邊是孝，雨綿夾在中間，感到身心凄苦、彷徨無助。
　　眼看快到年底了，雨綿還沒有簽到一分錢的合同，不免發愁。廣告帶給她的壓力、經濟上的窘迫，讓她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
　　圣誕節的前幾天，雨綿發現當地晚報上刊登了一家名為潔美洗化公司的搬遷啟事，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她找到了這家公司的新址。到了經理室，兩個男人正在里面高聲談論。坐在大辦公桌后面的一個近四十歲的男人看見雨綿，停止了談話。
　　“我是廣播電臺的。我想……”雨綿窘迫地說。
　　那個男人點頭，示意雨綿坐下。兩個男人在對一種化妝品的價格討價還價。沖雨綿點頭的正是潔美洗化公司的經理慕卿，對方是南方一家化妝品的營銷代表。
　　談判過程中，雨綿發現那個慕卿經理雖然其貌不揚，眼睛卻像鷹一樣明亮、犀利，話語咄咄逼人，滴水不漏，這是一種只有縝密的男性才具備的特質。她的心不由一動。
　　等到他們談判結束，雨綿開始談她的廣告。慕卿始終一言不發，基本是雨綿一個人在說。說著說著，她的心里就發起怵來，感到一定又沒戲了，于是就開始心不在焉，住了口，望著窗外蕭瑟的天空想，要下雪了吧。
　　不知沉靜了多久，雨綿回過神，發現慕卿正靜靜地看著她。
　　“如果你認為價格高，還可以降低。如果你不想做，也就算了。”雨綿低聲說。
　　慕卿牽牽嘴角，好像在笑：“你工作幾年了？”
　　雨綿奇怪他問了一個與廣告毫不相干的問題，不過她還是如實回答：“我今年剛畢業。”
　　慕卿點點頭，點燃一支煙：“你很需要這份廣告吧？”
　　一股熱淚，突然沖出雨綿的眼眶。幾十次甚至上百次地遭拒絕，還從未有人這樣問過她。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在他面前，雨綿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哀愁和委屈向她襲來，她俯下頭，輕輕地抽泣起來。
　　“過幾天你把合同帶來吧。”他說。
　　雨綿驚訝地抬起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許她的表情和仍然含著淚水的眼睛讓慕卿奇怪，他定定地凝視了她幾秒鐘后，就一笑說：“碰巧我要做廣告，你該慶幸你來得巧。”
　　第二年夏天，炎熱多雨，雨綿同慕卿坐在市里最高的旋轉餐廳。望著窗外密密的雨幕，慕卿突然問雨綿：“你知道當時我為什么會與你簽合同嗎？”
　　雨綿一笑：“你不是說了嘛，我運氣好，來得巧。”
　　“在你來之前，有很多人來找過我做廣告。他們都很精明，廣告創意也做得很好，可是，沒有一個像你——直來直去，什么都沒準備就傻乎乎地跑來了。還沒談幾句，自己就先打起了退堂鼓——實話實說，從商家立場考慮，你完全不是個好的合作伙伴。”
　　雨綿笑著問：“那你為什么選擇我？”
　　“你覺得呢？”
　　“你可憐我吧。”
　　慕卿看著她，靜靜地，好一會兒，才說：“是憐愛吧。”
　　雨綿的心便猛地一跳，慌忙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其實，以往這樣的情景也出現過。自從他成了她的廣告客戶后，除了正常的業務外，他們還經常見面。有一次，雨綿無意中說起她特別欣賞慕卿和別人談判的那種神情，此后，慕卿便總帶她到談判桌旁看他如何擊敗對手，之后又把對手扔在一邊，只和她找一家清靜、雅致的餐廳，天南地北聊上一個下午。那時，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他的圈子中，算是比較特珠的一個，他在生意場上拼拼殺殺，很操勞，而自己不諳世事，可以讓他完全不設防地和她在一起，放松放松緊張的神經。她一直這樣理解和解釋他的行為，所以雨綿一邊同男朋友山盟海誓，一邊做慕卿特殊的小朋友。
　　可是，此時，慕卿說出了“憐愛”這個詞，雨綿再不敏感，也不能不為之所動了。她轉過頭，望著玻璃墻外，大雨傾盆，剎那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看外面的雨，這是我。”好半天，她才故作輕松地說。
　　“你？”
　　“是的，我的小名叫雨綿。家里人一直這么叫我。我出生時，也正在下大雨。”
　　慕卿問：“哪兩個字？”雨綿用手蘸著咖啡，在桌上寫下：“雨綿”。慕卿看著桌上的字，喃喃地說：“大雨的雨，情深意綿的綿。雨綿！雨綿！雨綿！”雨綿被他叫得不好意思了，說：“再叫，人都被你叫老了！”但慕卿卻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也許，我可以在‘雨綿’這兩個字上做些文章。”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慕卿沒來找雨綿。這時，她和男友的感情幾經波折，也終于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結婚的前一晚，她突然有一種淡淡的惆悵，很想給慕卿打個電話，可是，她又猶豫了。雨綿以為大家都心知肚明，沒必要挑破這層紙。
　　那天夜里，雨綿睡不著，想得最多的居然是：慕卿的妻子，該是怎樣一個女人呢？
　　休完婚假，上班的第一天，雨綿便接到慕卿的電話：“好好的休什么假，你等著，我馬上派車去接你！”
　　一見面，慕卿便上下打量她：“大老遠的，跑到上海去干什么？”雨綿正是跟新婚丈夫去上海度蜜月了。
　　雨綿的心怦怦直跳，她想告訴他實情，可是，還沒等她開口，慕卿已經拉她來到經理室：“來，給你看一樣東西。”
　　他的大辦公桌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瓶子。他遞給她一個，雨綿接過一看，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抓過所有的瓶子一一看過，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些瓶子，全是用來盛化妝品的瓶子，上面，無一例外地打上了“雨綿”兩個字。
　　“這是我要走的第一步，生產‘雨綿’牌日化產品。這段日子，我一直忙著產品的問世和投放市場……你等著，幾年后，我會送你一座雨綿城。”
　　慕卿一直神采飛揚地談論著他的計劃，突然，他發現她已久未開腔：“怎么，你不同意？你生我的氣？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我以為，你會高興得跳起來的。”
　　雨綿沒有回答，只有眼淚靜靜地在心中流淌。有生以來，還從沒有人讓她如此震撼和感動。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重要！她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一句話：“真正的男人，是保護女人的男人，一切以她為重，全心全力照顧她心靈與生活的需要。”
　　不久，在雜亂不寧的心境中，雨綿發現自己懷孕了。小生命的孕育，讓她彷徨困惑的心靈，一時得到了安寧。
　　春天的一個黃昏，她和慕卿再一次坐進了旋轉餐廳。因為在趕產品，慕卿顯得很疲倦。雨綿又開始猶豫了，她本想告訴他，自己已經結了婚，并有了孩子，可是，現在告訴他，合適嗎？
　　突然間，雨綿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她預感到從這一天起，她將會永遠失去這一段對她來說如此特殊、如此重要的友情。可是除了直言相告，她已別無選擇。
　　雨綿故作輕描淡寫地說：“今年的廣告費你要先給我，因為，年底……我要休產假了。”
　　夕陽的余輝照在慕卿的臉上，堅硬的線條變得柔和。他顯然沒有聽懂雨綿的話，依然含笑：“你是最懶的員工，又要休假？”
　　“是的，”她慢慢說，“年底，我要生孩子了。”
　　 他遲疑地看著她，幾秒鐘，讓她感覺像一個世紀。慕卿猛地跳起來，帶翻了杯子，扯倒了椅子。這個久經沙場的商人，見過各種各樣的場面，可是面對她突如其來的告白，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俯視著雨綿，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目光也變得冷硬。
　　于是，雨綿聽到了平生最殘酷的一句話：“難為你，一直裝得這么純情！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沒想到會栽在一個女人的手里！你真厲害！”
　　然后，他揚長而去。望著慕卿的背影，雨綿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淚如泉涌。
　　接下來，是一段長得讓人絕望的日子。
　　終于，慕卿又派人來找雨綿了，送來了當年的廣告費，并說要續簽來年的廣告合同。雨綿收了廣告費，但拒簽廣告合同。她想，她已無力改變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維持自己的自尊和清高了。盡管她也清楚，失去了慕卿這座靠山，她的廣告創收將會重歸于零。
　　不久，女兒出生了，越長越大，會走路，會說話，并會跟著爸爸喊雨綿的名字，學會了在紙上寫“雨綿”兩個字了。
　　有一天，女兒突然指著電視大叫：“媽媽，你的名字！”
　　電視里，正播放一個新聞專題，介紹新落成的一個集娛樂、購物、休閑于一體的休閑場所。突然，一個畫面跳入雨綿的眼簾，她看到了“雨綿城”三個大字！呆呆地看著，她的腦海中就閃現出5年前，有一個人曾經對她說：“你等著，我會送你一座雨綿城。”
　　兩天后，雨綿收到了一封信：
　　“雨綿：你好嗎？雨綿城已建好，隨時歡迎你來。可是，我想，你多半不會來，就像我自己，再也不能面對你——因為你是別人的妻子，一個孩子的母親。雨綿城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也是我生命里最浪漫的夢。除了你，也沒人相信這座休閑城背后的故事。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經歷過人世間太多的欺詐和不公，當我不再相信感情時，你卻給了我生命中最甜美、最干凈的一段回憶，我怎能不牽掛、不感激、不憐愛你呢？我一直在心底要求你純潔再純潔，完美再完美，可是，我已經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世界，一旦想到這一點，我就不敢再面對你。我們的緣分，雖只有那么兩年，但我會用一座城池，來緬懷它一生。雨綿，祝你幸福！一個曾經愛過你的人。”
　　看著信，雨綿的眼淚滑過臉龐。她想，這段如細雨般綿綿的情，也許，該有一個最好的結局了……
　　責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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