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于明白，自己從來沒有真的恨過她

　　我終于明白，自己從來沒有真的恨過她，而一直以來自己也從來不敢想她，因為一想，心里的那根弦，就斷了。
　　
　　初見如意是在那年春天。那個春天，和從前的以后的很多春天一樣，來得不早也不晚，但那時候我并不知道，影響我一生的愛情，在那一天發生了。
　　那天是偉偉的生日。我和偉偉是哥們兒，如意是他以前的同事。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偉偉生命里普通的一個生日讓我見到了如意，把我們聯系在了一起。
　　如意是懷抱著一捧青翠欲滴的富貴竹出現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微翹的嘴唇，長長的頭發披在肩上。美麗而清新，生動得宛如懷里那捧綠色植物。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忽的一下，就動了。我想這就是愛情吧。
　　我是主動前去搭訕的，那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啊，喜悅的、激動的、緊張的。說的當然是富貴竹。不多的錢就這么一大捧，一點點水，就能綠上好長時間呢。不過為什么卻起這么個俗氣的名字呢？她笑笑地說，說到最后還調皮地擠眉弄眼了一下，一副小女孩的樣子。我幫她把富貴竹插到花瓶里去，然后逗她說，不俗氣啊，富貴竹富貴竹，有多富貴就有多喜慶，有多喜慶就有多幸福，而且還好養活不是？我對著她的眼睛看時，她忽然就紅了臉。
　　那天之后，我告訴偉偉，我要追如意。偉偉對著我的表情研究了幾秒鐘，說你這個家伙這次好像動了真情哦，只是如意不太好追，你得有本事送她愛情才行。
　　一個星期后，我約了如意。她沒有拒絕，我故作深沉地說，只允許遲到十分鐘，否則過時不候。那天她果真遲到了十分鐘，但是我沒有生氣，怎么會生氣呢，在那可愛的十分鐘里，我一直重復著做一件事，那就是站在街角，一次次夸張地像對口型一樣練習發音：如意，如意……現在的女孩子怎么會叫這么好聽的名字呢，一定是父母太當寶貝了，才會給女兒起這么可愛的名字吧。
　　可等來的不只是如意，還有偉偉。偉偉看了看如意，又對我聳聳肩，做無辜狀。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如意的主意。
　　好久好久之后，如意仍然不肯與我單獨約會。而每當偉偉對我做無辜狀時，我就悄悄對他說恨不得能一拳打爛你這只電燈泡。偉偉指指腦袋，說別怪我，自己動動腦筋。
　　其實“對付”女孩子我還是有很多辦法的，只是對如意一直忍著不愿意用那些伎倆。但接下來我還是對如意玩了一回“蒸發”。一連半個月我這邊一直沉默，半個電話也不打給她。直到第十六天是個周末，我的手機上終于出現了那個可親可愛的號碼，如意的。她說蘇，你沒事吧？我說沒事沒事，就是有點胃痛。其實這倒是句實話。在朋友那里喝了一口茶，就胃痛了。說著說著就做出痛苦狀，我現在好難受啊。那吃藥了沒？吃了，不管用啊。腦海里忽然有了主意，就說想喝粥，比如八寶粥。
　　兩個小時以后，當如意提著一保溫瓶的八寶粥敲響我家門的時候，我真的感動極了。我說，你來了，我的胃就不痛了，真的。如意以為我在騙她，轉身就要走，我趕緊拉住她的手。我說如意，我沒有騙你，我的確胃痛。但現在我更想說的是，我們可以約會嗎？就是一起看電影，一起喝咖啡，一起吃東西……如意忍不住笑起來，因為這是我、偉偉還有如意一起看過的一個電影里的臺詞。我說是宋承憲演的對嗎？女主角怎么回答他來著？她說我們不是一直在做這些事情嗎？如意吐出這句時，已經撲嗤一下樂出聲。
　　我們相愛了。愛情是送不得的，所以我對偉偉說，如果對方不愛你，如何送得出去啊？偉偉你終于可以退場了，咖啡還是兩個人一起喝比較合適。
　　我給了如意一把家里的鑰匙，有時候她會來幫我打掃一下房間，會把我泡在水盆里的衣服洗出來，她還會給我煲粥喝，她說你胃不好，還是多喝點粥吧。我聽了就厚著臉皮說那你每天都來給我做吧。如意轉身去淘米，添水，打火，放米。那種人間煙火的味道就那么一點一點地在廚房里彌漫開來。我說你答應不答應啊？她笑著說，你想得挺美。呵呵。如意有一次還捧一大束富貴竹來，養在花瓶里。邊拾掇邊說富貴竹富貴竹啊，你有多富貴就有多喜慶，有多喜慶就有多幸福，而且還好養活不是？我過去抱住她，說這是我說過的，你還記得啊！
　　如意終于帶我去她家。伯母做飯，我就和伯伯下棋，如意在一旁觀戰。三盤兩輸，我暗暗高興，總算沒在如意面前太丟人。但如意并不知道那其實是伯伯手下留情了，她嚷嚷著，臭棋簍子，走開，看我的。她煞有介事地坐下來，說老爸，還是老規矩，讓俺車馬炮！嘩，我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就是那時候的如意，被爸媽還有深愛她的我寵著，像個公主。
　　日子像花一樣綻放開來。也許因為太幸福了，所以當災難靠近我們時，我們誰都沒有察覺——那年秋天的一天，伯伯突發腦溢血，他沒來得及和任何人告別就離開了大家。突然而至的噩耗使我們每個人都陷入了難以言狀的痛苦之中。如意，那個習慣了被老爸寵愛的如意，所有的言語安慰對她都不起作用，她還是一次次哭倒在我懷里。
　　而接下來的事情更讓我措手不及，精神上同樣遭受強烈刺激的伯母，有一天突然反對我和如意來往。而理由是：我和如意八字不合。她失去了伯伯，絕對不能再失去如意了！第一次聽這種說法時，我幾乎想笑，現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還這么迷信呢？雖然伯母說話時相當認真，可說實話，我當時并沒有把這當做一回事。我想一定是因為伯母受了打擊，過段日子就好了，而且我對如意怎么樣她是最清楚的。如意也勸我不要著急，是啊，我想她媽媽可能很快就會改變這種看法的。
　　雖然伯母把如意看得很緊，但我們依然有各種辦法見面。有時我還和她開開玩笑，有時甚至嬉皮笑臉地說，如意，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擺脫我，你擺脫不掉的，這輩子我跟定你了。她就笑，說你這只小賴皮狗。她握住我的手，說蘇，你一定要和我站在一起，讓我們一起努力，一起抗爭，我們肯定會在一起的。
　　但是，事實卻證明，我們把一切想得都太過簡單了，要改變一個處于絕境中的人的思想真是太難太難了。因為伯母變得越來越堅決。
　　那時候，年輕的我們并不知道所有事情的發生，上天其實都是有所寓意的。而當后來，我們都明白的時候，卻早已物是人非。
　　如果伯母的“迷信”讓我無言以對，那么如意的態度則漸漸讓我感到了失望。她的確也努力過也抗爭過，但終于還是漸漸地蔫了下去。她的解釋不容辯解：現在媽媽只有我了。對或錯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不能違背母親的意愿。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終于不得不面對伯母。一次次地去，一次次試圖說服伯母。我說，您這樣會斷送掉我和如意的幸福，就算您不疼我，也要心疼如意對不對？但伯母似乎鐵了心，她說孩子，也許是你伯伯的離去讓我變得膽小了，我只有如意了，我寧愿信其有，也不愿信其無。你還是走吧。
　　那天我不知道是如何離開他家的，為什么？天哪，這到底是為什么？我不明白，好好地，花兒就枯萎了。我迅速地消瘦下去，媽媽心疼地和我商量，孩子，要不，放棄吧？我漸漸絕望。
　　那年冬天，這座城市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如意來找我。踏著厚厚的積雪，我們慢慢前行。當她轉過身，我看見了她的眼里有淚光在閃。她小聲地說，蘇，抱抱我好嗎？我走上前去，滿身疲憊地擁她入懷。我感到了她的抽泣，開始只是小聲地哭泣，漸漸她的全身都在抖動不停。終于，她的悲痛如同洪水決堤，她使勁抱住我，把淚水盡情地灑在了我的胸口。
　　之前她從來沒有流過淚，也許在她的潛意識里，知道雖艱難，但一直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所以她忍著不哭，好像只要不哭，我們就會柳暗花明。但此時此刻，她卻哭了。她想告訴我，我們完了，真的完了。
　　
　　我很少再見到如意。那段時間我常和偉偉在一起，喝酒，往醉里喝。
　　偉偉給我重新介紹了一個女孩子認識。這個女孩子性格活潑開朗，會陪我大口喝酒，會說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她不喜歡富貴竹，她更不會因為我胃痛而煲粥給我。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們像模像樣地談戀愛。
　　有一天，那個女孩子讓我陪她逛街，我說好啊。路上，我自然就攬了她的腰，還不時俯在她耳邊說著言不由衷的情話。我感覺到身后有一雙眼睛在跟著我們，但我懶得回頭。路過一家冷飲店時，女孩子走了進去，我說你先進去，我在外面抽支煙。取了煙，慢慢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已來到我的面前。是如意。我和她都異常地平靜，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也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五秒鐘，我們像陌生人一樣對視著。直到那女孩在冷飲店里大叫，蘇，進來呀。如意，她目不斜視，擦著我的肩走了過去。
　　不久便從偉偉那里得知如意戀愛的消息，是她媽媽看上的。之后，便是傳來如意要結婚的消息。我約她見面，我說一面，就一面可以嗎？她答應下來。她沒有問那女孩的事，也許她明白根本就不是什么變心不變心的問題，她什么都明白。但是，那一幕還是起了某種作用，幫猶豫的她做了最后的決定。
　　我記得，她是捧了一束富貴竹出現在我家門口的，手里提著一個保溫瓶，我知道那里面是我愛喝的八寶粥。她的表情非常鎮靜，命運改變了我們每一個人。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在心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結局都已寫好了，言語又能怎么樣呢？但當她要邁出房間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我幾乎是撲過去，聲淚俱下地求她不要離開。一個七尺男兒，卻在那一刻幾乎就要跪了下去。如意的淚洶涌而出。她說答應我以后好好生活，蘇，可以做到嗎？我低下頭哭了，我說可以，我可以做到，我真的可以做到。
　　如意幾乎是閃電式結婚。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一點點逼至墻角，而我卻是無能為力。沒有人可以幫我，也沒有人可以訴說。
　　從此，我們生活在這座不大的城市里，卻再也沒有見面的理由了。
　　隨著時間的消逝，當痛苦慢慢蘇醒，對如意不知怎么就有了些恨意，是說不出的一種恨，也許因為恨比愛更讓人舒服一些吧。其實我一直認為如果她能堅持，伯母一定不會那樣決絕。而且，為什么那么早結婚呢？倘若不結婚，挨下去，也許會有辦法的。但是，她卻打了死結。
　　如果人生可以選擇，我寧愿一切到此為止，雖然我已經很心痛。但至少，如意還活著。是的，那是我不愿回憶的，兩年后，如意因一場車禍永遠地離開了。我無法形容那是怎樣一種痛，我又怎能形容得出那種痛，我不知道該怪誰，我只知道她走了，永遠地走了，帶走了我的一切。
　　我去看伯母，我跪在她面前，叫她媽媽。我想，倘若如意能聽到她一定很欣慰吧。伯母愧疚地看著我，她說，到底是她錯了，如果一切都是宿命，應該讓如意待在我身邊。我苦笑，對或錯，現在還有意義嗎？
　　春天，偉偉給兒子辦滿月酒。我自然喝多了，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在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偉偉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語重心長地說，蘇，找個人結婚吧。
　　一年后，我終于結婚了。爸媽高興得什么似的，還感激地看著我，我無言地擁抱了媽媽。
　　婚后，我盡量做一個好丈夫，我幾乎再也沒有想過如意。直到有一天，我坐在車上聽到一首歌《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你說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我們死也要在一起。好吧，下輩子如果我還記得你，你的誓言可別忘記……那天下著很大的雨，雨一滴滴打濕了車窗，流淌下來，像一行行的淚水。我終于明白，自己從來沒有真的恨過她，而一直以來自己也從來不敢想她，因為一想，心里的那根弦，就斷了。
　　 責編/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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