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她出生的那天正好是霜降,于是取名小霜,許小霜。母親和她說這話時,眼里分明是抹不開的柔情,只是后來,小霜怎么也想不到,母親居然舍得用一把火企圖結束掉母女倆的生命。
收拾大火中殘留的遺物時,小霜才看到那張被母親封存了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子英俊、儒雅,嘴角是淡淡的笑。旁邊依偎的是母親,那種幸福的樣子,是小霜從不曾見過的。
這便是父親了吧,小霜在心里想。小心翼翼地摸著照片,看著照片里的男子。十歲的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母親有時怔怔看著她時,會突然莫名地發脾氣,打她。只是因了她的眉眼,像極了照片里的那個男子,小霜的父親。
聽鎮上的人說,小霜的父親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帶著另一個女人,未留下只言片語便走了,留下挺著大肚子的母親。這樣的人,母親自然是恨極,于是就牽連到小霜身上。
只是因為打破一個碗,小霜又被母親打了一頓。小霜不停地求饒,到后來便昏死了過去,醒來時就只看到了秦朗。
后來秦朗告訴她,她母親在她昏死后,便放了一把火,母親在那場火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而在大火把路堵死前,路過她家門口的秦朗終于把小霜背了出來。
母親的葬禮上,小霜始終沒有掉一滴淚。看著看著,秦朗會恍惚起來,在他旁邊的小女孩小霜是否真的只有十歲。為何十歲的她可以這么冷漠。葬禮過后,秦朗帶著小霜離開。走的那天,小霜很決絕,甚至不曾回頭看一眼這個她生活了十年的小鎮。小霜的手,在秦朗的手里,始終冰冷著。
那年,小霜十歲,秦朗二十歲。
十年后,小霜二十歲,秦朗三十歲,事業有成。
二十歲的小霜婷婷玉立,明眸皓齒,惹來一大堆追求者,甚至秦朗的朋友陶成也加入這個行列。只是秦朗還舍不得讓小霜談戀愛,總是說她還小。陶成嬉皮笑臉地說,秦朗,你不是自己喜歡她吧。話音剛落,陶成的胸上便挨了秦朗重重一拳。遠處,凌顏歡快地跑了過來。
凌顏的美,不同于小霜。成熟,明艷。站在秦朗身邊,兩人就是金童玉女。凌顏是幼兒園老師,當然,更多的時候,她總是以另一個身份為傲,秦朗的未婚妻。
第一次看見秦朗時,凌顏在酒店里孤獨地彈著鋼琴。一回眸,便看見了秦朗。只這一眼,她就認定了秦朗。有時候,愛情只需要一眼,一眼便注定了劫難的開始,無路可退。
秦朗的身邊從不缺女人,對凌顏自然來者不拒。只是凌顏也有些手段,終讓秦朗和她訂了婚。
訂婚那天,小霜沒有出現。秦朗有點神不守舍。凌顏自然是明白的,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因而心里滿是得意,于是,臉上的笑容便越發肆意。
等秦朗送走凌顏回到家時,小霜已把自己灌醉,蜷縮在沙發上,嘴里呢喃著秦朗的名字。
秦朗怎會不明白小霜的心意。他看著她一天天長大。她剛來時,幾乎夜夜噩夢,于是,他夜夜陪在她身邊,看她熟睡的臉。到后來少女生理期時的尷尬,那時的秦朗也只是個大男孩,臉憋了通紅才和小霜說清楚。終于,小霜像普通女孩子一樣慢慢長大了,只是眼底眉梢,盡是憂愁,還有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看著黑暗里小霜緊皺的眉頭,以及眼角未干的淚水,秦朗的心像被突然抓了一下一樣地疼。這個美麗如花的女孩,他愛她,但他怎能褻瀆,她需要一個單純的人,比如陶成,而不是像他那樣游戲在花叢中的人。
輕輕地抱著小霜回房間,懷中的小霜便像貓兒一樣地依偎著。
把小霜放在床上時,秦朗踉蹌了一下,也許是喝多了吧。小霜的手,緊緊地抓著秦朗,嘴里還在呢喃著。秦朗試圖想掰開小霜的手,小霜卻下意識地抓得更緊。
秦朗輕輕地喊著小霜,手背上卻涼涼的,他知道是小霜的淚水。醉酒中的小霜突然開始大喊,就像當初秦朗帶她回來時夜夜噩夢一樣。或許,在夢中,她又回到了十歲那年。秦朗急忙爬上床,像對小霜小時候一樣,摟著她,拍著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安靜下來。
疲憊不堪的秦朗開始迷糊,迷糊中,他好像看見小霜將唇掠過他的眼,他的鼻。秦朗思量,可能是剛才紅酒喝多了,酒勁上來了,是在做夢吧。夢里的他一翻身,就把小霜壓在身子底下,迎上了小霜的楚楚雙眸,秦朗便陷了進去。手指過處,便是火。
太陽照進來時,秦朗才醒了過來。他微微動了下身子,旁邊的小人兒也悠悠地醒了過來。看到小霜那姣好甜美的臉龐時,他才知道昨晚并不是夢。一時間,兩人竟都呆住了,小霜粉嫩的臉上飛起了兩朵紅云。
秦朗看著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懊惱地撓著頭。
小霜,對不起。秦朗現在能說的,也只有對不起這三個字了。秦朗現在懊悔得想殺了自己,他怎能掠奪走她的美好。
你喜歡我嗎?小霜輕輕地咬著嘴唇,這句話在她心里憋了幾年,好幾次鼓足勇氣想開口問時,話到嘴邊,終又吞了回去。
秦朗怎么能告訴她,在她十歲那年,看著她絕望的眼神,牽著她的手離開時,他的心是怎樣地疼痛,那時候他的心里就給小霜留了個位置,他告訴自己,要一直保護她。
秦朗囁嚅著,遲遲說不出話。小霜見狀便紅了眼,再不言語。
此后幾天,小霜一直沒有再見到秦朗。秦朗說,公司忙,一直加班。小霜清楚地知道,秦朗是在故意躲她,倒是凌顏來了家里幾回。每回來時,都是直接去秦朗房間,帶走一堆秦朗的換洗衣服。小霜就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凌顏驕傲地走進走出。女人間的戰爭,有時候往往不用語言就能勾起,也只她們自己能明白。
凌顏與秦朗訂了婚,隨意地進出他的房間,便覺得已是勝出。底氣十足,走路時,也故意地弄出點動靜。出門時,也是把門摔得一陣響。
小霜突然覺得自己該做點什么了。于是她給秦朗打了個電話,許久才接通,秦朗的聲音里,滿是疲憊。
我生病了。小霜只對著電話說了幾個字便掛了。
半個小時后,秦朗急急地到家,沖進小霜的房間,跪在床旁邊。四目相對時,似乎整個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小霜看著幾天不見就瘦了一圈的秦朗,就不停地掉淚。
秦朗再也沒忍住,把小霜摟進懷里,緊緊地,懷中柔弱的人兒像隨時會被他揉碎一樣。
小霜說,抱得緊點。秦朗便再用了力。
疼嗎,秦朗問。
不疼,即使再疼,我也要。小霜哽咽著。
秦朗不知道的是,小霜用冷水給自己洗了一回又一回澡,才換來這樣的一個擁抱。
凌顏來得越發勤了,秦朗在時,她和顏悅色,與秦朗親密地說話。秦朗走時,她便去了秦朗的房間或書房。小霜眨巴著眼睛看凌顏表演時,心底就一陣惡心。陶成倒是也天天來,每回來時,總是帶著花或水果。他總是說自己有事經過,但大家都知道,哪有那么多事。
有時陶成來時,秦朗會故意躲開,給他們留下二人空間。秦朗帶上門離開時,會復雜地回頭看一眼,小霜的心里便開始空蕩蕩的,開始怨恨秦朗為什么要把她往外推。
吃過晚飯陶成要離開時,小霜突然說,陶成,晚上留下陪我吧。
正收拾著碗筷的秦朗聽了便失了神,掉了一地的碎碗片,還有他那碎了一地的心。凌顏便蹲下,一塊一塊地撿起碎片,很安靜。
拾掇完送走陶成和凌顏時,秦朗拉住正要進房間的小霜,把她重重地按在沙發上,盯著她的眼睛,喉嚨里低吼了一聲,剛才為什么那么說?
不是正遂你的意嗎?小霜想用力掙脫開秦朗。
秦朗看著張牙舞爪的小霜,突然就吻了上去。懷中的人兒終于安靜下來,慢慢地回應他,灑了一室的春光。
秦朗知道沒了小霜他會痛,但不知道會這么痛。他終于知道小霜在他心里的位置,無人能替代。
日子好像開始平靜起來,凌顏和陶成再不來家里。秦朗每日下班就早早回家陪小霜,夜夜相擁而眠。小霜開始學著給秦朗燒飯,洗衣服。小霜覺得這么多年來,現在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小霜說,我們不分開。
秦朗把頭埋在她的秀發里,不停地點頭。
女人間的戰爭,遠遠不像想象得那么簡單,那么容易結束。
凌顏來時,小霜正在研究食譜,考慮晚上要煮什么菜。小霜把門關上前,凌顏用手擋了下,說,小霜,或許有些事情你想知道,關于你父親母親的。小霜猶豫了一下,便讓她進來。
凌顏直接進了秦朗的書房,走到保險柜前。
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你試試看。
小霜一直都知道秦朗書房里的這個保險柜,他說放著貴重東西,讓她不要接近。
小霜顫抖著手打開時,卻不敢拿那本安靜地躺著的日記本。
凌顏把日記本塞到她手里,便轉身離去。
許小霜,好好看看吧。凌顏冷冷地說。
于是,在那個有著陽光的午后,小霜靠在沙發上,把那本日記從頭到尾地看完了。此后,她的記憶里都不曾有陽光出現。
“今天認識了個隔壁鎮的人,我喊他許哥,幫了我很大一個忙,是個好人……”
“今天我請許哥來家里吃飯,姐姐也在,他們兩個好像對對方有意思,嘿嘿……”
“姐姐和許哥在一起了……”
“許哥說,他有老婆了,姐姐知道后吃了好多安眠藥……”
“我和許哥說,帶著姐姐離開吧。看著許哥那猶豫的樣子,我硬是把他推上了船,臨走前,他讓我有空去看看他老婆,快臨盆了……”
“今天去隔壁鎮,許哥的老婆生了個女兒,打聽了下,說叫許小霜……”
“看著許哥的老婆和女兒的日子過得那么艱難,我開始懷疑自己當初把姐姐和許哥推走是不是對的……”
“今天在巷口碰到小霜,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我在她后面跟著,心里真難受……”
“我帶小霜離開了,以后我會好好保護小霜,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她所受的苦,都是我造成的……”
“小霜很自閉,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讓她慢慢開朗……”
“小霜一天天長大了,她看我的眼神總是很熱烈。我帶給她那么多的苦難,不能再傷害她了……”
小霜突然覺得有點窒息。
小霜仿佛又看見母親,她說,小霜在霜降那天出生,所以取名小霜。媽媽的眼里,充滿柔情。小霜伸出手去,說,帶我一起走。
秦朗回來時,只看見擱在沙發上的日記本。小霜走時,什么都沒帶走,又好像把什么都帶走了。
后來,秦朗用了很長時間來尋找小霜,卻始終沒有音訊。每每午夜夢回時,他總覺得小霜像小時候一樣,還睡在他懷里,安靜而美好。醒來時,身邊卻是空。他會燃一根煙,吸幾口,仿佛聽見小霜在旁邊輕輕地說,少抽點。直到煙頭燙了手時,秦朗依然不感覺疼痛。
在他支援某貧困地區時,他在那里學校的墻上看到了小霜的照片,那一刻,像隔了幾個世紀似的。照片上的小霜,還是從前那樣的安靜和美好。旁邊的人嘆息著說,當年發洪水,為了救落水的學生,許老師托著學生,自己卻再沒上來,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秦朗顫抖著手摸著照片時,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責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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