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耳背

　　因為生性靦腆，只有和家里人說話我才不會口吃。在大學里，我說話不僅如蚊子一樣小聲，而且沒說過一句完整的話，直到認識阿梅。大三上學期，阿梅進了?？庉嫴浚頌榭偩幍奈揖幇l過她十幾篇文章，文字清新優美，語句靈動活潑，而且她的外貌與文章一樣美，第一眼望見她，我便油然想起了維納斯。
　　那個周末，我悄悄從工藝品商店買回一尊維納斯雕像。阿梅就坐我對面，我也不敢偷看她一眼，卻在她不在時，拿出藏在抽屜里的雕像浮想聯翩。她問我為什么說話總低著頭，我說我就習慣那樣。她神秘而又直言不諱地告訴我：“有件事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耳背，聽力差。我對編輯工作不熟悉，請教你時，你說話能不能大聲一點？”我的音量達不到她的要求，她再次請求我，“你亮著嗓子，抬起頭，眼睛看著我，讓聲音直接傳送過來。你知道，眼、耳并使，聽音的效果更好些。”
　　面對著這個自己心儀而又不幸的弱聰者，我信心百倍地調整自己的心態，大聲且一字一頓地給阿梅講解工作中的難題。她耳背得不輕，只有我說話連貫，她才能聽明白，有時一句話我要說四五遍。她進步很快，不時以“犒勞”為由邀我到咖啡廳、麥當勞。一個學期下來，我不僅說話再不口吃，而且跟她的關系也已非同一般。
　　有愛的滋潤，我變得開朗而活潑了。多年蘊蓄的文字如久旱逢春雨，順暢地從我的筆下和嘴里噴涌而出，字字珠璣，妙趣橫生，惹得女生們著了迷一樣不斷給我寫情書。我不想身陷其中，便總是躲避著她們，但她們鍥而不舍，不時制造一些莫須有的桃色新聞。那段時間，我走到哪兒，都能聽到我跟某某女生如何如何的小道消息。平時倒沒什么，可當我挽著阿梅從他們身邊經過，聽到他們也許是故意的交談，我便心驚肉跳，好在阿梅耳背聽不清，還很甜蜜地挽著我，微笑著面對那些有意向她傳遞信息的人。
　　畢業一年后，我和阿梅結了婚。我擁著她坐在電視機旁，特意將音量調大，她感激地沖我一笑，說：“不用太大聲，我聽得清楚。”她把音量旋回到我聽起來舒服的程度。我擔心影響她的欣賞，幾次假裝聽不清劇中人物的對白，問她，她都能說出來，我有些疑惑。
　　婚后第一次到省城出差。第三天身體有些不適，晚上打電話回家，阿梅馬上聽了出來，問我是不是感冒了，說聽著鼻音很重。放下話筒，我自個說話自個兒聽，反復比較后才聽出一點不同來，欣喜地再次打電話給她，說她聽力其實很好，我聽不出來她都能聽出來。她笑著說，我這耳朵也不知咋的，時背時聰。
　　后來有了孩子，家里凌亂許多，我有時小聲抱怨，阿梅卻從不跟我頂撞，但忙完手中的活，則會默默地收拾好房間。我不知道她是假裝沒聽見，還是不跟我一般見識。多年夫妻生活，我發現了她聽力的特別之處：凡有可能引起夫妻不和的話，她都聽不太清楚；其他的，則耳聰目明。為了證明我的判斷，一個周日，她到市場買菜時問我想吃些什么菜，我故意壓低聲音報了兩道菜。中午飯菜上桌，我看到我報的兩樣菜，卻蚊蠅般嗡嗡嘀咕道：“怎么沒買荷蘭豆？”她蹙著眉想了想說：“你沒說買荷蘭豆呀。”
　　“吝嗇，還不是荷蘭豆貴?！蔽夜室獍逯樥f。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沒有聽到，微笑著給我夾菜，溫言細語寬慰我：“明天一定買?！薄八懔耍也幌氤粤?，吝嗇?！蔽覍⒁袅刻岣咭欢?。她火氣上來了，將飯碗一放，喘著粗氣，但卻轉而溫和地說：“你剛才說哪道菜冷了？我再去熱?！痹囼灣晒Γ亿s緊和顏悅色地說：“沒事，我說排骨湯冷熱剛好，你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蔽铱鋸埖匕侵垼蚪蛴形兜卣f：“今天的菜炒得好，我喜歡！”她笑了，甜甜的酒窩春光燦爛。
　　事后我想，大學時她說耳背其實是一個陰謀，但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愛。所以，我決定繼續裝傻，讓妻子的耳背成為甜蜜的秘密。
　　責編/彭藝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