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在跳舞

　　宋德全的爹媽在他十八歲那年出了車禍，雙雙死了，他先是胡亂混了幾年，后來實在混不下去了，跟著鄉親們在城里打工。可這兩天工地上有時看不見他人，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回來后問他也不說話，在工棚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天天快擦黑的樣子，宋德全突然在街上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就指著城外的方向叫司機開快點。車里放著收音機，又開著暖氣，他的劣質香煙把司機嗆得直咳嗽，可看著他五大三粗的樣子，誰敢說什么啊？這時候正是車流高峰期，路況很不通暢，開著開著，宋德全突然一聲大喊：“停車！”
　　司機嚇得一個急剎車，宋德全扔給他一張百元的大鈔，拉開車門就走了出去，一閃身，進了路旁一個居民小區。他背著個牛仔包，埋著頭走得很急，一拐彎，前面有個治安亭，他停住腳步望了望，像要找什么人的樣子，上了旁邊的一棟老式樓房。二樓有間房門虛掩著，他在門口回頭看了看，正在猶豫，只聽里面有個女孩的聲音：“怎么不進來？今天可遲到了哦！”
　　宋德全推門進去，反身關上房門。屋里光線很暗，只亮著一盞小燈，燈下站著一個穿白毛衣的女孩子，扶著一架鋼琴正看著他。宋德全取下背包，拉開拉鏈，里面，是幾大疊百元鈔票和一把出鞘的匕首！
　　原來，下午的時候，宋德全搶了一個從銀行里出來的儲戶，整整二十三萬！逃跑之后，他本想迅速出城，誰知在出租車上聽到收音機廣播，說被搶的人已經報案，目前警方正在各個路口盤查車輛和可疑人員！所以他臨時下了車，慌不擇路地到了這里，想找一處地方暫時藏身。現在他見這家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估計她開頭是認錯了人，于是進門后立刻就要動手。
　　要說宋德全并不想動刀子，就拿今天搶劫來說，他蒙著面搶了錢就走，也沒有傷人，他把錢和行兇用的匕首放在背包里，是為了怕遇到盤查時，可以把包一扔了之。但現在他闖進了這家，不趕快動手的話，就怕對方的喊叫聲引來警察！誰知他剛抽出匕首，那女孩又說話了：“小西怎么沒來？又生病了嗎？昨天他的包忘拿走了，你是來拿包的吧？”
　　女孩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也沒有驚慌的樣子。宋德全停住腳步納悶了，怎么回事？一個陌生人闖家里來，還拿著刀，難道她一點不害怕？他在那兒愣著，女孩一直笑瞇瞇地望著他。宋德全試探著把匕首在她面前又晃了晃，那女孩長長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看起來神色自若！
　　媽的，搞了半天遇上個瞎子！還是個睜眼瞎！宋德全暗罵一聲，拿刀的手也放了下來，偷偷在屋里四處查看。那女孩站在琴凳那里，還看著剛才宋德全站的地方，說：“小西爸爸，你來都來了喝杯熱茶再走吧。我剛叫奶奶泡了茶，只是她出去跳健身舞了，茶就在桌子上，你自己拿好嗎？”
　　聽了女孩這話，宋德全心里暗喜，現在滿街都是警察，這瞎女孩認錯了人，當自己是什么“小西的爸爸”，也好，就先在這躲躲，就算那個老太婆回來也很容易對付，他暫時放了心。女孩家的家具都很簡陋，估計最值錢的就是那架鋼琴。屋里有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兩杯茶，宋德全過去拿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著。女孩等他喝完，說：“桌上有個小紙袋，麻煩你把里面的藥遞我兩片，謝謝！”裝藥的紙袋上寫著名字，宋德全知道了這女孩叫“冉依”，他遞了藥和水過去，又趁女孩吃藥的時候，細細觀察她。
　　女孩長得很好看，但臉色蒼白，瘦瘦的看來身體不太好，眼睛倒是很大，可就是沒有神。哎！看著女孩長長的眼睫毛，宋德全心想，多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怪可惜的！不想女孩聽到了他的嘆氣，疑惑地問：“小西爸爸，今天你怎么像有很多心事的樣子？也不說話了？”宋德全生怕引起女孩的懷疑，含糊不清地說了聲：“沒……沒什么。”握匕首的手又捏得緊緊的！
　　就在這時候，突然電話鈴聲大作！宋德全一扭頭，鋼琴邊有部電話機！他還沒反應過來，那個叫冉依的女孩已經摸索著拿起了電話！只聽她先“嗯”了一聲，對著電話說道：“我奶奶不在……小西的爸爸來了，我們說話呢……好的，再見！”說完她就放下了電話，宋德全長吁一口氣，心想不行，這女的雖說眼睛看不見，可還是危險，得把她綁起來。他握著匕首眼睛滴溜亂轉，四處搜尋找繩子。
　　冉依坐下后又說道：“小西爸爸，你不說話我知道，你是擔心小西的病呢？”病？宋德全一聽這個字，還真觸動了他的心事！是啊，人好好的為什么要得病呢？上月他連續發燒，本想打打針吃吃藥就沒事了，誰知到醫院檢查來檢查去，最后醫生說他得了晚期胃癌！要他抓緊時間住院治療。
　　光檢查就花光了宋德全所有的錢，他哪還有錢住院啊！再說那癌癥能治好？那幾天他天天窩在工棚里發呆，心想人這一輩子真他媽的沒想頭！自打爹媽死后，他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打了兩年工，還是窮得叮當響，眼看著城里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自己一點都還沒摸著，這就要玩完了？老天爺可真不是個東西！當初直接把他掐死在娘胎里不就完了，偏要費這二十多年的勁來折騰自己干嘛？你他娘的累不累啊？
　　他一狠心，心想反正早晚得死，就拿著刀上街晃了好幾天，后來搶了別人的錢。他也不打算治病了，準備躲得遠遠地享受幾個月再說，也不枉來了人世一遭！想到這里，他沖上去抓住那女孩，厲聲喝道：“別廢話了，把錢拿出來！”
　　冉依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得一怔，好容易才緩過勁來，說：“小西爸爸，你別著急！那錢我早準備好了，我讓奶奶把我這幾年教琴的三萬塊錢全取了出來，奶奶把它藏在廚房那個大鐵盒子里呢。你自己去拿，給小西治病要緊！”
　　宋德全又驚又喜！想不到這女孩到現在還當他是“小西爸爸”，自己毫不費力地又多弄了三萬塊錢！他放開女孩核計著，自己有了這么多錢，得先想辦法把爹娘的墳修整修整，然后再繼續出逃。來到廚房，一眼就看見地上果然放著個大鐵盒，像是以前裝餅干的那種鐵盒子，宋德全拿起匕首就要把蓋子撬開，又不放心那女孩一個人在外邊，捧著盒子出來了。
　　冉依坐在那里沒動，聽見宋德全出來了，連聲問：“怎么了？你怎么不打開盒子？”宋德全沒理她，把盒子放桌上用匕首撬那個鐵蓋。蓋子很緊，老撬不開，他撬著撬著突然又不動了。原來，他想到了這錢是用來給小孩治病的錢啊！自己這病是治不好了，別人還指望著這錢救命呢！這錢他可絕對不能要！女孩一直在旁邊催他：“取出來了嗎？錢你全拿走，就在盒子里！”
　　宋德全嘆了一口氣，放下盒子，心想自己還是走吧。冉依聽見沒了動靜，問：“怎么了？你不要錢了？”“錢我已經取到了，謝謝！”宋德全實在不忍心欺騙這位好心的姑娘，但他不忍心拒絕她。臨走，他又看了看女孩，那女孩現在是一臉疑惑的表情。看著女孩漂亮的臉龐，和她那無神的眼睛、一眨一眨長長的睫毛，宋德全暗暗心酸，自己能有個這樣的妹妹就好了！
　　要做好人就做到底！宋德全一沖動，決定干脆給她留點錢，說不定有了錢她的眼睛還能治好呢！他伸手從背包里拿出一多半的鈔票，又用匕首撬著鐵盒，要把錢放進去。冉依又聽見撬鐵盒的聲音，呆了一呆，突然一聲大叫：“別動那個盒子！千萬別打開！”
　　這時候鐵盒已經打開了！聽到女孩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喊，宋德全往里放錢的手停住了，怎么回事？這還是他進屋以來，女孩第一次大叫！可事情的發展容不得宋德全細想，說時遲那時快，鐵盒一打開，一道黑影“刷”的一下就從里面射出來，那，是一條蛇！
　　宋德全怎么也沒想到，盒子里有一條吐著長信的毒蛇！他一個打滾避開了蛇的第一次攻擊，人也倒在了地上，那條蛇好像認準了目標似的，落在地上盤著身子，三角形的蛇頭高高立起，長舌一吞一吐，瞄著宋德全準備發動第二次襲擊！
　　又是“”的一聲巨響，房門被踢開了，進來一大群人！沖在前面的是幾名警察，用槍對著宋德全大叫：“不許動！”宋德全沒弄明白這些警察從哪里冒出來的，可他現在哪兒敢動啊？眼看蛇就要咬上他了！這時人群中出來個老太太，只見她拿根拐杖，熟練地朝地上那蛇的七寸一敲，一伸手抓住蛇尾巴晃了幾下，蛇服服帖帖再也不動了！
　　這位身手矯健的老太太，就是冉依的奶奶，老人家是老中醫，抓蛇可是她的拿手絕活！這蛇呀她是專門找來。準備用蛇膽給她孫女治眼睛的。可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警察是什么時候得到消息的呢？
　　原來啊，剛才那個電話，是真正的“小西爸爸”打來的，他孩子生病上不了鋼琴課，打電話來請假，可冉依在電話里說她奶奶不在家，還有個“小西爸爸”在屋里，覺得有點不對，怕她吃虧就趕了過來，在路上又碰到了冉依的奶奶，兩人細細一分析，就先報了警。
　　看著警察們抓走了宋德全，冉依心里也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其實，從宋德全一進門，她就聽出來腳步聲不對，果然后來那人沖她要錢，她靈機一動，就謊稱盒子里有錢，讓毒蛇去對付這個惡人。可是她聽見那人猶豫了半天，明知盒子里有錢卻沒打開，知道他還略存一點起碼的善心，于是在聽見他第二次還要打開盒子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了警告。
　　兩個月后，宋德全病逝。幾天之后冉依接到醫院的手術通知，說有人知道了她的情況后，指名要把眼角膜捐獻給她！冉依等眼角膜等了幾年，終于，她可以重見光明了！
　　把眼角膜捐給冉依，這是宋德全臨死前最后的心愿。他是從獄警那里知道冉依眼角膜受損的消息的，死的時候，他就在想還能做點什么。他喜歡冉依，更喜歡看到女孩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樣子，因為那時候，她的睫毛在跳舞！真美！
　　（責編/鄧亦敏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