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頭是爸爸給冷琴請的家教老師,姓周而不姓高,只是個頭特別高而已,還很瘦。冷琴不情愿稱呼他為老師,便隨口叫了高老頭。高老頭上大二,是個嚴肅的人。頭回見面,冷琴就給了他個下馬威:哇噻,你也太高了點吧,說說看,說說看,有兩米幾。高老頭不茍言笑,認真回答:兩米不到,一米八六的樣子。
第一次課,冷琴很專心,不過是表面工作。高老頭埋頭講了半天,抬眼才發現她塞著耳塞聽音樂。高老頭不發表任何意見,出去對冷琴爸爸說:您家孩子基礎差,我教不好她。冷琴爸爸生氣道:就因為基礎差才請你啊!高老頭不緊不慢地說:我講的是思想基礎。那問題……用數學方法不好解決。躲在門口偷聽的冷琴裝作滿臉無辜。她其實想笑。她覺得高老頭說話特有意思。嗯,是一種“嚴肅的幽默”。
高老頭最終還是留下了,一來是對冷琴抱了點希望,二來,他需要錢。他給冷琴做思想工作。一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好像就成了哀求。他不說第一個原因,倒是反復強調他需要掙錢,所以希望她好好學。最后他告訴她,他父親是個瘸子,他母親是個瞎子。晚上躺在床上,冷琴想起高老頭說起父母時的情景,居然想掉眼淚。她任性,卻不算壞。
轉眼兩個月過去,高老頭拿到了足夠一個學期的生活費。這錢,他拿得一點也不心安理得。冷琴的成績擺在那兒。沒有任何提高。只是,冷琴爸爸好像對他特別有信心,好說歹說就是要把他留下,還說如果可以,就一直輔導冷琴到畢業。
高老頭談不上高興,也談不上不高興。冷琴卻跟爸爸吵了一架。她說她討厭數學,就是不想學。最后又說,就算要請,為什么就非要是那個高老頭?爸爸想解釋,囁嚼許久也只是說,周全是個好老師!畢竟是男人,他甚至沒想到自己可以反問。為什么不可以是高老頭?
更不愉快的事情沒過多久就出現了。就在高老頭兒來上過一次課的當天晚上,冷琴爸爸發現擱在茶幾上的手表不見了,正要去問冷琴,不料正在房間里東翻西找的冷琴說她的錢包也沒了蹤影。父女倆通過回憶,明確了兩個細節。第一,高老頭講課過程中,冷琴上過一趟廁所:第二。高老頭走的時候,冷琴爸爸正好去洗澡,而冷琴說自己沒有出來送他。
爸爸去了高老頭所在的學校,找到他,不提錢包和手表,拿出五百塊錢來。要給他。高老頭自然不肯收。冷琴爸爸撒謊說,冷琴可能要轉學。不做了就不做了,為什么要給錢呢?爸爸最后還說,困難總會過去的,再難也要記得走正路。這話讓高老頭摸不著頭腦。
冷琴把戲演得太逼真,爸爸一點也不懷疑是自己女兒在從中作梗。冷琴是單親孩子,關于媽媽,她沒有任何記憶。而爸爸帶她,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借鑒經驗”。事情過去一段時間后,爸爸有天又提到了高老頭。長長嘆著氣,然后說了請高老頭的原因。
同事說女孩子請家教,最好要是男生。爸爸覺得這沒道理,可那是經驗。只好信。冷琴說,荒唐!爸爸繼續說:可是,十幾歲的女孩子,哪個沒點心思,所以,我擔心啊。選擇周全。我是花了心思的。他念的數學專業,人也老實。不管怎么樣。我覺得他本身是個老實的孩子。重要的是,他瘦,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冷琴明白爸爸的意思后,大聲說:荒謬!
一直以來,父女倆都是無話不恢,像朋友。如果爸爸沒有把最關鍵的那個原因坦白,冷琴原本是打算跟爸爸交換秘密的。可現在,她決定不干了。她仍舊喜歡自己的爸爸。只是在這件事上,她討厭這樣的一個爸爸。
周末,冷琴去找高老頭。高老頭請她在學校邊上的小餐館吃四塊錢的盒飯。她吃得津津有味。她說:高老頭。你這么高,打籃球一定很厲害吧。高老頭認真回答:其實不厲害的。以前跟別的班比賽,我都會參加。可是后來他們不叫我了。你也知道,我個高,可太瘦,容易摔跤,并且總免不了受傷。每次我跳起來去搶球,他們都提心吊膽。而萬一我又摔倒。他們馬上就會說。媽的,又要湊錢給周全出醫藥費了。
冷琴頭一回聽見高老頭說臟話,但很顯然,那是高老頭引用的。冷琴笑得前俯后仰,因為高老頭居然把每個字都說得那般認真。她說,高老頭,其實只要用心,我自己就能把數學學好,你信不信?她說,我接下來可能會很忙。我們大概要等高考后再見面了……
坐車回去,冷琴感覺到一種輕松。路上,她才記起,特意跑過去找高老頭,是想跟他道歉。告訴他,他是她故意趕走的。但是,忘了就忘了吧,那就等高考后再說。
回到家,爸爸正拿著一只襪子找另外一只襪子。
冷琴進門就說:臭老爸,你真的太肥了,我現在討厭肥的!
爸爸一臉茫然。
編輯 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