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復讀第二年之后,決定逃離厭倦已久的學校,逃離這個破舊的小城。我將這個秘密告訴唯一的朋友辰詼,并勸他一起去闖蕩。辰詼與我一樣,是教室最后一排被老師同學自動忽略掉了的差生。被我幾句慫恿,他馬上答應了。
兩個人趁周末回家,偷了幾百元錢,便騎著單車上了路。最初,是帶著一點點壓抑釋放后的喜悅和放肆的。兩個人時而比賽車速;時而對過往路人作最尖酸的點評:時而伸開雙臂,叉開雙腿,在飛速向前的單車上做高難度的飛翔姿態;時而做仰天長嘯的豺狼虎豹狀。途中我們還遇到一伙別著鄰校校徽的家伙,他們看樣子是集體逃課出來的,領頭的一個,試圖將我們拉進他的隊伍里去,但被我和辰詼牛氣沖沖地拒絕了。用辰詼的話說,就是男子漢要闖就闖得頂天立地。靠人多來壯聲勢,算什么英雄好漢?
兩個人繼續趕路。辰詼甚至得意,說,做英雄,也不是那么難的,有膽有識,足矣。被這樣的熱情鼓舞著,我們一鼓作氣用兩天的時間,駛到了市里。在這個陌生但卻繁華的城市里,我們的眼睛,在目不暇接的店鋪商場前,幾乎使不過來。為了方便。我們將車子寄存到一個地方,便漫無目的地瞎逛起來。逛到肚子餓的時候,我們走到一個拉面館里,坐下來,點了兩大碗牛肉拉面,便呼嚕呼嚕地吃起來。但打算付錢的時候,口袋卻是空空蕩蕩。由我保管的兩個人的錢包,不知何時長了翅膀,飛了。
兩個人乖乖地走到收銀臺,老老實實地交代自己丟了錢包,老板能否網開一面,等我們有錢了,一定回來還上。胖胖的老板娘飛我們一個白眼,冷笑道:騙三歲小孩呢你們?!想白吃也不用耍這種花招啊,誰偷了你們錢找誰去,我不負責免費供應餐飯,今天交不上錢,就別想離開這店。兩個人面面相覷片刻,最后,辰詼猛地一掐我的手指,便拉上我,狂奔出拉面館。一路上,我們撞倒了一個自行車,碰翻了一個水果攤,又因為硬闖馬路,而差點飛到一輛三輪車上。這樣氣喘吁吁地不知跑了有多遠,直到后面安靜下來,再無人的追趕恐嚇聲,我們這才剎住了腳,大口大口地蹲在路邊上喘著粗氣。
秋風瑟瑟地起來了,那一身驚出的冷汗,嗖嗖地蒸發掉,連我們身體里最后一點的熱量,也給帶走了。我看一眼一臉惆悵的辰詼,故作輕松地站起來。拍打一下屁股,頭也不回地說:回去推車子吧,總會有辦法的,我們的奮斗,才剛剛開始呢。
一切,的確是剛剛開始,但不是奮斗,而是揮之不去的懈怠、失落和迷茫。辰詼的車子,不知怎么弄丟了,跟看車人理論,操一口外地方言的女人和我們吵起來,說一看我們這兩個小痞子就是想要無理勒索,如果我們再不走,旁邊就是派出所,有膽量就去那里評一評。我附在辰詼耳后,低聲道:民警來了,快走吧,否則剛才那事捅出來,我們就更倒霉了。
辰詼最終坐上我的單車,懊惱地離開了。兩個人在擁擠的人群里,時而走,時而騎,心情陰郁慘淡到極點。走到一個修車鋪前,看看那一排舊車子,我突然一狠心,將車重重放到修車人的面前,說:給個價吧。辰詼吃驚地看我一眼,而后在我的淡漠里,沖我吼:你瘋了啊,賣掉車子,我們怎么回去?!我頭也不回地回復他:算什么男人,這點挫折就退縮了,就你這樣,回去照例考不上大學!修車人看出我們兩個的矛盾,知道有利可圖,立刻扔出一個價來,說,30元,不還價,愛賣不賣。我將右手伸到他的面前。說,當然賣。
兩個人在路邊小攤上,花了5元錢吃了兩碗涼皮。一聲不吭地吃完后,我與辰詼不約而同地朝火車站走。混到站臺上,我與辰詼,拿著假的車票,站在寥落的人群里,像一只因為逞能,而失了群的大雁,連最后哀鳴的力氣,也沒有了。
火車終于轟隆隆地開過來,我趁人擠,迅速地一亮車票,便擠上了火車。’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大喊:不止我一個人。前面那個也是假票!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抓住,朝車門口拖去。辰詼在被查出假票后,毫不猶豫地,將我也揪了出來。兩個人站在空曠的車站上。看著載滿乘客的火車,一點點地遠去,心底的憤怒與焦躁,也抵達了頂點。
我與辰詼從站臺一路扭打,最后。終于累了,躺倒在地盡情揮灑著一向被我們鄙視的軟弱無能的淚水。
那是我18年里,第一次遠行:亦是我18年里,最英勇也最無助的一次出走。最初的義氣、豪邁、自負、叛逆,不過是3天的時間,便被殘酷的現實擊打得一敗涂地,片甲不留。恰是這樣的一場出走,讓我在重新回到教室的時候,能夠踏實地將心一點點沉下去,一直觸到最柔軟堅實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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