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在修復社會創傷上做文章

　　我每次到昆山，都要約該市的老檢察長張斌聊天。從他那里，我知道昆山東接上海的南浦，西鄰蘇州，戶籍人口67萬，面積927平方公里，就是這樣一個縣級市，在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全國百強縣（市）中，2007年蟬聯第一。
　　百強之首有多富？7月中旬，我再次來到昆山，見到了市長管愛華。他介紹說，昆山市2007年完成GDP1151.80億元，財政收入201億元，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1927元，農民人均純收入10615元。2008年，預計GDP將達到2000多億元，財政收入可望達到260億元。
　　我在昆山調查了兩天，感覺昆山的富有是有傳統的。比如說，千年古鎮周莊被譽為“中國第一水鄉”，享譽海內外。我小時候，常聽母親形容某人富有說的一句話就是“富得象沈萬山”。說來也巧。這周莊就是沈萬山的老家，建于明朝初年，六百多年后，遠在千里之外的湖北鄉村的不識字的婦女都還知道沈萬山的名字，把他當作富有的象征，可見，我們的先人是多么希冀自己的子孫后代走上富有的道路。還有著名的思想家顧炎武，教育家朱柏廬都生于斯，長于斯。“百戲之祖”的昆曲也源于斯。真的，昆山不僅經濟發達，而且人文薈萃，無愧于江南“魚米之鄉”的美譽。
　　伴著經濟的發展，利益分配不斷變化，社會矛盾糾紛也日益突出。昆山市現任檢察長薛國駿四十出頭，他在蘇州市相城區擔任檢察長時我就熟悉。他告訴我，昆山市有外來務工人員共130多萬，是本地人口的二倍，近年來刑事案件持續增長。2007年，昆山市檢察機關公訴刑事案件1500多件，涉案人員80%為外來務工人員，概括起來說為“三多”：一是案件涉及多層次的社會關系；二是多樣化的矛盾主體；三是多領域的利益沖突。聽了薛檢察長的介紹，我笑著說：“你能不能說點具體案例。”薛檢察長想了想說：“先從被害人救助基金講起”。我點頭稱是。
　　薛檢察長扶了扶眼鏡，略加思索地說，由于昆山發生的刑事案件大都是外來務工人員，這些人家境貧寒，犯案后又無力賠償被害人的損失，如果政府不及時救濟受害人，無形中會造成更多的社會問題，乃至激化成更大的社會矛盾。因此，昆山市人民政府每年專列20萬元專項經費，用于救助刑事被害人。2007年，昆山市檢察院制定了特困被害人救助專項基金的暫行辦法，確定救助對象為：在審查批捕起訴期限內，發生在昆山市范圍內的刑事犯罪案件，因犯罪行為致使人身損害而失去生活來源并且在訴訟期間無法得到及時賠償和其他社會救助，導致生活、就醫無著落的特困被害人或其家庭主要成員。比如說，2007年5月，外來務工人員鄭氏父子三人在昆山被酒后尋釁滋事的犯罪嫌疑人郭某砍傷，郭某無力承擔三人的醫療費、生活費，鄭氏父子三人因家庭經濟條件差早已負債累累，靠打工度日。傷害案發生后，更是雪上加霜，生活陷入極度貧困，檢察官弄清情況后，及時到被害人家中了解核實，發放救助金4000元，使鄭氏父子三人基本生活得到接濟。再如，近年來交通肇事類案件不斷增加，這類案件中被害人生活陷入困境的現象比較突出，于是市檢察院便將救助被害人的范圍從人身傷害類案件擴大到交通肇事類受害人。2007年1月，該院在審查一起交通肇事案時發現被害人馮某系外地在昆務工人員，受傷后借款支付數萬元醫藥費后仍無法解決后續醫療費用，犯罪嫌疑人方面又無力進行賠償，馮某家庭一時陷入病困交加之中，市檢察院便發放4000元人民幣使馮某家庭生活有著落。
　　我覺得，昆山市檢察院的做法是值得肯定的。目前，我國已建立刑事賠償制度、司法援助制度，還沒有建立受害人救助制度。而要建立和諧社會，必須有受害人救助制度作為保障。從這個意義上講，昆山市檢察院的司法實踐具有超前和創新意義。聽著我的表揚，薛檢察長又講了一起在“化解”上下功夫的典型案例。
　　昆山夢莎制衣有限公司（簡稱夢莎公司）與日資企業俊龍時裝（昆山）有限公司（簡稱俊龍公司）分別租用巴城鎮的昆山興得利制衣有限公司仁和路南側和北側廠房。夢莎公司在租用興得利廠房時商定，由夢莎公司自己出資在興得利配電房內安裝電表，夢莎公司的電費由興得利收取，并開具增值稅發票。第二年，興得利將剩余的仁和路北側廠房租給俊龍公司，夢莎公司的電費轉由俊龍公司收取。夢莎公司曾向俊龍公司支付過6.8萬元電費，后因俊龍公司僅能開具收據，沒有開具增值稅發票，雙方遂引起爭議。
　　2007年12月20日，俊龍公司總經理又到夢莎公司商討所欠電費，未果，俊龍公司于當日下午對夢莎公司采取斷電措施，次日上午，夢莎公司經理蘇某帶領本公司門衛、駕駛員等人到俊龍公司，要求該公司門衛打開配電房門鎖，拆回自己安裝的電表，門衛稱老板不同意拆走電表，拒絕開門鎖。蘇某便從地上撿了磚頭將門鎖砸掉，門衛立即打電話報警。門砸開后，蘇某叫員工將電表拆走。民警趕到現場，對俊龍公司配電房照相取證，又通知蘇某和門衛到派出所作進一步調查，下午民警到夢莎公司將拆走的電表照相固定顯示用電數額，經簽名確認，并將電表暫存于派出所。
　　俊龍公司行政總監蔡某因擔心電表上的用電數額被毀，當日將情況傳真給昆山市政府辦公室、公安局。巴城鎮司法辦介入處理此案。蔡某對巴城鎮人民政府將此事定性為“電費糾紛”的答復不滿意，故不愿來巴城處理，便向江蘇省檢察院徐安檢察長寫申訴信。2008年2月19日，蘇州市檢察院派兩名檢察官到昆山調查。昆山檢察院尹雪弟副檢察長、偵查監督科科長徐志龍陪同前往巴城了解情況并妥善處理該事件。次日又找蔡某進一步核實情況。檢察官們一致認為該事件系由經濟糾紛引起，在事件過程中，蘇某有一些過激的違法行為，但尚構不成刑事犯罪。期間，又向蔡某做了大量的說服解釋工作，并陪同蔡某一起到巴城司法辦，由司法辦調解處理。由于夢莎公司尚欠俊龍公司13.7萬余元電費，因俊龍公司不能開具增值稅發票，最后rIFMsdcOu5b5S+OQN1IOBw==雙方達成協議，夢莎公司實際支付11.2萬元（該款已在3月7日支付）。俊龍時裝（昆山）有限公司對處理結果表示滿意，并送上錦旗感謝檢察機關依法保護外商合法權益。
　　講完案情，薛檢察長問我：“您是教授，你認為這種案件要不要管？”我說：“初看，這一起案件似乎與檢察工作不相干，但是每起案件都需要先查案。只有查清楚了，才能分清是非，分清違法與犯罪的界限，才能對癥下藥，化解矛盾，重歸于好。從這個意義上看，檢察官辦案的視野要站得更高一些。”
　　第二天，《方圓》雜志社社長趙志剛和我在薛檢察長陪同下來到千燈鎮參觀，他講的建立昆山市未成年人社會觀護站引起我的興趣。該站是以涉嫌犯罪的未成年人為對象，以社區工作人員為主要力量，聘請相關人員和志愿者為輔助力量，以街道等核心成員單位為支撐，以未成年人社會觀護教育活動培訓基地為依托的幫教機構。“觀護工作”是由市公安局、市檢察院對部分犯罪情節較輕的本市及外來未成年人采取取保候審的方式，使其在公安機關偵查、檢察機關審查起訴階段，由全市相關職能部門和街道等單位通過組織專門力量、建立觀護站等專門機構共同對他們進行幫教，幫助他們認識錯誤，積極悔改，并對其在取保候審階段的表現進行考察，最終由市公安局、市檢察院根據未成年人在取保候審期間的綜合表現，依法分別作出相應的處理決定。對未所年人在觀護期間的綜合表現進行評定考核，作為量刑建議的重要依據，并繼續對其跟蹤幫教。
　　有案例為證：2008年3月14日21時許，犯罪嫌疑人姚某在其工作的宏宇鋒五金模具廠二樓辦公室內，竊得老板朱某的DELL筆記本電腦1臺，價值人民幣5200元，后民警在姚某的住處搜出了被盜的電腦，并發還被害人。2008年3月26日，昆山市檢察院認為姚某雖然涉嫌盜竊罪，但他是1990年12月20日出生，系未成年犯罪嫌疑人，無逮捕必要。另一方面，姚某系山東籍來昆務工人員，在昆山無親無故，不具備取保候審的條件。以往這類案件因缺少本地保證人，往往不得不逮捕以確保刑事訴訟的順利進行，而對本地未成年人則較多采用取保候審，這樣造成對外來未成年人的不平等待遇。考慮到姚某系未成年人，贓物已退還，盜竊情節較輕，認罪態度較好，昆山檢察院打破常規，找到姚某在蘇州打工的姐姐作為保證人，對姚某取保候審，同時將其納入未成年人社會觀護站考察幫教的對象，積極探索對外來未成年人矯正工作的非監禁化途徑。在建立良好的溝通、全面了解姚某基本情況的基礎上，檢察機關、青陽街道與姚某及其姐姐簽訂了幫教協議書，并針對姚某貪財僥幸的犯罪心理專門制訂了有針對性的個案幫教計劃，以期在非監禁的環境下實現對姚某的矯治。
　　
　　一是針對姚某涉嫌的是侵財類犯罪，檢察人員首先安排姚某學習刑法侵財類犯罪的規定，結合具體案例解釋各個侵財犯罪的構成要件，逐一分析犯罪的社會危害性，要求姚某開展自學，并撰寫法律學習心得，加深對法律的理解，明確哪些行為是法律所禁止的，避免盲目犯罪、不計后果犯罪等，做好未成年人犯罪預防的工作，
　　二是進行心理矯治，培育健康人格。觀護人員對姚某開展心理咨詢，消除他對幫教工作的防衛心理和抵觸情結，通過心理調整、親情關注、人生目標培育、對不良社會關系和不良習慣的干預等方法，使姚某能夠深刻認識到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對自己的犯罪行為進行深刻反省，從心靈深處產生強烈的追求成功的愿望。
　　三是爭取被害人諒解。在姚某對自己的犯罪行為有了一定認識的基礎上，檢察官便安排他向被害人賠禮道歉，當面悔過自己的罪行，請求被害人的涼解。被害人聽到姚某真誠的悔過，通過觀護人員的解釋、調解，表示愿意諒解姚某的行為，同時對姚某之前在廠里的工作表現給予肯定。為了進一步考察姚某的悔罪程度，用實際行動對被害人進行補償，觀護人員征得被害人同意，安排姚某繼續在該廠工作，以優異的工作成績來補償對被害人造成的損傷，化解雙方之間的矛盾，鼓勵姚某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修補被他破壞的社會關系。被害人朱某也表達了愿意配合司法機關做好姚某的幫教工作，并保持與觀護站的聯系，及時反映姚某的工作表現。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鍛煉，姚某以突出的業績重新贏得了同事和領導的信任與尊重，恢復了自信。
　　四是進行技能培訓，提高未成年人謀生能力。在觀護工作中，姚某向工作人員反映他會焊接，但是沒有取得證書，想要通過學習獲得相關的焊接證書。據此，觀護人員在未成年人社會觀護教育活動培訓基地為姚某安排了焊接課程，鼓勵他努力通過證書考試。這種技能培訓項目受到了姚某的歡迎，表現出積極求學、不怕挫折等品格，與培訓人員溝通積極。隨著技能的提升，姚某逐漸感受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有了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健康的行為習慣和良好的社會溝通技巧。
　　五是參與社會公益活動，培養未成年人社會責任感。為了增強姚某的社會責任感，培養他的榮譽感和對家庭的感恩心理，工作人員安排姚某參加多項公益活動，如幫助孤寡老人打掃衛生，在社區活動中承擔服務工作，參加為迎接奧運昆山市舉辦的“萬人徒步健身活動”等。通過承擔力所能及的公益勞動，姚某體會到了作為子女對父母的責任，作為社會成員對社會的責任。從居民感謝的言語、工作人員贊許的評價中，姚某感到了社會大家庭的溫暖。
　　在開展上述個案幫教服務計劃的基礎上，觀護人員對姚某取保候審期間的各種表現進行考核評定，形成了《綜合考察意見》，提交檢察機關作為對姚某量刑建議的參考，檢察官則結合姚某的犯罪情況、悔罪表現等，在起訴書中對姚某作出適用緩刑等較輕的量刑建議，為法庭審理及判決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最后法院對姚某判處了單處罰金。
　　聽完薛檢察長的介紹，我感覺，昆山市檢察院的做法具有推廣價值。他們對未成年外來務工人員輕微刑事案件進行非監禁化處理，維護了其法治平等權利，避免了其因被投進看守所或監獄而被“貼上標簽”，造成交叉感染，有利于其回歸社會，有利于修復被損害的社會關系，從而有利社會的和諧與穩定。
　　我在離開昆山時，又見到了管愛華市長，他笑著說：昆山社會的穩定得益于經濟的發展，也得益于檢察機關善于“化解”社會矛盾。
　　一席話，使我萌生了本文主題，檢察機關在辦案中化解社會矛盾，要重在修復社會創傷上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