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午陽回鎮里辦婚事,我一直是害怕的。害怕城里長大的午陽不習慣鄉下的很多規矩,也害怕父親看不慣午陽,兩人鬧起別扭來,難做人的是我。
可我沒辦法拒絕父親的請求。七歲,父親跟母親離了婚,我是由父親一人帶大的。我幾乎就是他的全部,他在電話里說:你出嫁,這是大事,爸早就盼著這一天呢!
午陽答應得倒很爽快。我猶豫著跟他說鄉下的規矩,末了,我說:無論怎樣,看在我的面子上,將就這幾天。午陽拍拍我的頭,說:必須的。
回到家,里里外外都已經坐滿了人,我們這叫坐堂戚。我領著午陽一個一個認,二姨夫、三姑父,午陽跟著我后面叫,點煙,像個努力認真的小學生。一輪下來,頭上就冒了汗,我知道,誰是誰,他根本就記不得。
婚禮在父親任職的學校食堂辦,整整二十桌酒席。我跟午陽像木偶似的被穿著一身大紅的胖司儀擺弄著。父親穿著一身西裝局促地站在我旁邊。司儀很土,卻弄了件很洋的事,他讓父親牽著我的手,走到臺中間,把我的手放在午陽的手里。我不記得我多久沒牽過父親的手了,他在學校里做鍋爐工,手像他送煤的小鏟子,短粗,很厚很硬。我的鼻子微微有些酸,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說:丫頭,出了門就是人家的人了,說話做事都得有個樣兒才行!我低頭,淚掉了下來。父親站在午陽面前,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終于什么都沒說出來。倒是午陽說:爸,您放心,我會對小為好的。
父親領著我跟午陽一桌一桌敬酒。有親友起來拍拍父親的肩膀,說:老金,這些年你又當爹又當媽的,不容易……父親一仰頭把酒喝干,喝著喝著就有些多了。
親友散去,我扶父親回屋睡覺,一轉身,不見了午陽。出院門找時,看到午陽換下了筆挺的西裝,穿著父親的舊工作服在挑酒席上剩下的酒菜,挑回來喂父親養的那頭豬。午后的陽光溫暖明亮地照在午陽身上,第一次發現午陽長得跟父親很像很像。
吃晚飯時,父親酒醒了。我弄了晚飯,他跟午陽在屋里說話。我隱約聽見父親說:小為任性,以后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擔待著點……我聽不到午陽的話,眼淚卻又很不爭氣地掉下來。
睡覺時,我看到午陽挑了一下午水桶的肩膀紅腫了起來。我心疼,他說:爸把他最愛的閨女都放到我的手心里,吃這點苦算什么?
我依偎在午陽的懷里,感覺真的很幸福。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那個看起來寒酸且吵鬧的婚禮。一個男人把他最寶貝的女兒放到另一個男人手里,而這個男人為了這份愛與托付,也肯于放下身段,做她家里最平常的一員。
被這樣兩個男人愛著,幸福就在我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