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在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中國科學院院士陳竺被任命為衛生部部長。遠在上海的妻子中國工程院院士陳賽娟獲知消息后說:“他這個人比較認真,而我們兩個人又長年不在一起,希望他在工作之余,要注意身體。”寥寥數語,關愛在心……
實驗室里萌生的愛情
1951年,陳賽娟出生在上海盧灣區太倉路一個石窟門弄堂里。“文革”開始后,剛滿17歲的陳賽娟不得不來到上海第五絲織廠當了一名紡織工人。
1972年的一天,廠領導突然告訴她:“廠里有一個上大學的名額,大家一致認為應該推薦你去。”陳賽娟高興得跳了起來。就這樣她結束了紡織女工的生活,邁入了上海第二醫學院開始了大學生活。3年后,陳賽娟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成為了上海瑞金醫院的一名內科醫生。
全國研究生考試恢復后,陳賽娟選擇了深造這條路。她一邊上班,一邊緊張地復習。就像剛上大學時一樣,她知道自己基礎薄弱,惟一的法寶便是比別人更加努力。最后在600多名考生中,考了第二名,終于成為著名血液病專家王振義教授招的碩士研究生。
王振義教授的另一名研究生名叫陳竺。由于他們都師從同一個教授,所以在后來的接觸中,陳賽娟才慢慢了解到陳竺的一些情況。
陳竺比陳賽娟小兩歲,出生在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上海第二醫學院(現名為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的教授。17歲的他初中畢業后到江西農村插隊。
從小受父母的熏陶,陳竺一直喜歡醫學,他希望有機會能做一名醫生。
在農村的幾年里,陳竺深切地感到,“修地球”光靠熱情是修不好的,國家要富強,必須靠知識和文化。
白天,陳竺和其他知青一起在田間勞動;晚上,他就著微弱的煤油燈光,看父母從上海寄來的醫學書或者英語書。當地的老鄉都記得,陳竺的蚊帳被煤油燈熏得烏黑,有一次還差點燒著了。
陳竺學習英語的方式很“獨特”。他看英文版的《毛主席語錄》,這使得他安全地度過了檢查;他每月從7元的生活費里省出一元買《中國建設》,從中找出醫學報道,自己翻譯成英文,寄回上海給父親,父親修改后再回寄給他。
1974年,在江西信豐縣山香村插隊的陳竺,成了當地一名赤腳醫生。當地老鄉對他評價很好,個個都說他醫術好、心腸熱。
當赤腳醫生一年后,在當地領導的推薦下,陳竺來到江西省上饒衛生學校讀書,兩年后他畢業留校任教。因為他專業知識扎實,業務出色,很快,他得到學校領導推薦來到上海瑞金醫院進修。
1978年,恢復研究生考試的第一年,只有中專學歷的陳竺從眾多考生中脫穎而出,以專業考分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上海第二醫科大學的碩士研究生。
得知這些情況后,陳賽娟對陳竺產生了一些敬意。
陳賽娟和陳竺的愛情緣自實驗室,準確地說,緣于他們的導師王振義教授的一句話。王教授曾這樣對人說:“賽娟不遜于陳竺,不遠的將來,她肯定也會成為一名院士。”當時陳賽娟和陳竺都是王教授帶的研究生。陳竺,對王教授的預言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想:看誰比誰強,走著瞧!他這樣的心思,自然被陳賽娟看在了眼里,內心里只是笑笑。
陳賽娟和陳竺當時的全部想法,就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時間和資源來學習。陳竺話語不多,很深沉。工作之余陳賽娟有時很想和他聊聊天,可他只知道埋頭做實驗,閑下來就看書,沒有主動和陳賽娟說話的意思。日子一久,陳賽娟心想:“我是個女孩子,你不和我說話,我也懶得開口,但這并不代表我這個第二名應該向你認輸。”后來和陳竺相處久了,她們之間的話也慢慢多起來,漸漸地她發現陳竺是個挺風趣的人。
永遠留在陳賽娟記憶里的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他們工作完,教授因事離開后,陳賽娟和陳竺坐在實驗室門前的小院子里乘涼,喝著清茶,各自說著自己的過去。
那是他們在工作外的第一次長談。陳竺告訴陳賽娟,他的起點也不高,條件甚至比她還差,事實上只有小學文化程度,后來在插隊落戶時通過自學,也才得個中專文憑……樸實、坦誠、勤奮,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陳賽娟發現自己和他有著許多相同的特質,并被他深深吸引,產生了好感。
漸漸地,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繁忙的工作和實驗之余,陳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有事沒事就往陳賽娟這邊瞅,就連王教授都看出了名堂,常常輕咳一聲,要他專心做實驗,鬧得陳賽娟一個大紅臉。捅破了這層紙,陳竺膽子越發大起來,只要有時間和機會,他一定拉陳賽娟去聽音樂會,或到外灘散步,陳賽娟沒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1981年,研究生畢業后,陳賽娟和陳竺都留校工作。也就在這一年,陳賽娟和陳竺的愛情修成正果,他們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愛國夫妻異國求學
1984年,陳竺憑借扎實的專業功底和優異的法語成績,成為新中國成立后首批赴法國擔任住院醫生的人選,當時他主攻的方向是血液學。
在法國求學時,他經常到相鄰的分子生物學實驗室“串門”,因此對分子生物學產生了濃厚興趣。
隨后,陳竺決定暫時放下手頭研究的課題,開始分子生物學的學習和研究,填補我國在這個領域的空白。就這樣他專攻分子生物學,并成為了巴黎圣·路易醫院血液學中心實驗室的博士。
兩年后,陳賽娟將2歲的兒子留在國內,來到陳竺所在的實驗室攻讀細胞遺傳學博士學位,師從國際著名的細胞遺傳學家貝爾杰克先生。貝爾杰克先生此前從未接受過一個博士生,更不要說外國學生了。陳賽娟一而再、再而三地懇切要求,并在工作中逐步顯示出自己的能力,終于感動了這位國際著名細胞遺傳學專家。
從此,研究白血病成了陳賽娟一生追求的事業。科學研究是一項非常艱苦而且枯燥的工作。在法國的日日夜夜,陳賽娟不知疲倦地工作,一次次陷入困境,一次次推倒重來。經常是已經半夜了,可實驗臺上還擺滿了一大堆試管,難以收工。這時,白血病人的目光一次次浮現在她眼前,好強自尊的陳賽娟不得不咬牙堅持下去。幾年里,她發表了6篇高水平的論文,在白血病分子生物學的研究領域取得了被法國同行譽為“突破性”的成果——在一種最兇險的急性白血病中發現了一種新的分子改變,成為該類白血病的特異標志。陳賽娟先后在國際著名的《核酸研究》、《癌基因》、《血液》等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并且以“最佳評分”通過了論文答辯,獲得法國科學博士學位。
陳賽娟的法國導師開玩笑地對別人說:“我不能直接稱她是居里夫人,但她是一個非常有韌性的女性。”
同在血液學領域艱苦跋涉,陳賽娟和丈夫陳竺來不及看法國浪漫的風景,就日夜不分地為科學痛苦、爭論,甚至對峙。可痛苦換來了莫大的成功,他們在白血病分子學研究領域取得了被法國同行稱道的“突破性成果”。
雖然拿到了獎學金,但陳賽娟和丈夫陳竺的生活并不寬裕,因為只要有中國的留學生找去,他們都不惜傾囊相助,為同胞安排好食宿。
緊張的求學生活,使得陳賽娟和丈夫很少有時間和留在國內的兒子交流。1987年,陳賽娟和陳竺隨法國代表團訪華。沒有想到,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己年幼的兒子根本不認識他們。
陳竺的博士畢業論文扉頁上寫有工整的楷體字“獻給我的祖國”。他說:“要讓科研成果長在自己的國土上。”
1989年,他們決定啟程回國。法國的導師知道后極力勸他們留下來,并承諾會有更好的條件和前景。這年7月3日,陳竺夫婦帶著一個大箱子從巴黎乘飛機回到了上海。箱子里全是法國同事送的科研試劑,還有導師為他們從法國抗癌基金會申請的10萬法郎購買的科研器材。
志同道合的他們在家里爭吵常常不斷,1990年的一天,陳賽娟和陳竺報喜:“血癌細胞中發現了一個染色體新的畸變。”陳竺聽后,竟滿腹懷疑:“你搞錯了吧,從沒見到文獻上有此報道。”
陳賽娟說:“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陳竺固執地說:“這是常見畸變的不典型表現。”
陳賽娟火了:“你睜大眼睛看看!”
可睜大了眼睛的陳竺還是不信。
他們反復求證,結果,陳竺輸了,他說:“祝賀你!”在陳賽娟耳中,這三個字變成了甜甜的“我愛你”。
一年后,陳賽娟和丈夫再度攜手沖刺,一起來到了腫瘤分化誘導療法的國際權威——紐約西奈山醫院實驗室。可美方只給陳竺一人提供了崗位,而陳賽娟則成了一名“志愿打工者”,所有的待遇就是一張免費午餐券,有時去領餐還會遭到服務小姐鄙夷的目光。盡管如此,可她卻靠著扎實的工作、出色的成績贏得了美國人的尊重。
“海歸夫妻”回國搞科研
回國后,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他們這對“海歸夫妻”一起拼命努力,堅持做實驗。研究取得了一個又一個重大發現,有的達到國際領先水平。陳竺曾經像“流浪漢一樣”騎著自行車運送“貴重嬌嫩”的標本;陳賽娟更是心疼地看著國外帶回來的試劑因沒有低溫冰箱而報廢。這時,瑞金醫院、上海二醫大等及時伸出了熱情的手:在當時房源極困難的情況下,醫院騰出兩間屋子給他們建實驗室;院方還特批給實驗室一臺低溫冰箱;人員,要誰給誰,全是精兵強將;同時,上海市科委、市教委的科研經費也源源而來。1994年,上海二醫大更是創造條件,讓陳竺走出上海,與哈爾濱醫科大學進行合作,投入癌細胞凋亡機理的攻堅戰中,并迅速取得了累累碩果。
在這其中,最令陳賽娟和陳竺感激的是,恩師王振義教授主動讓賢,幾次去找院領導,要求放棄血研所所長一職,讓年輕的陳竺來“掌舵”。
他們夫婦多年的科研攀登路上,始終有王振義教授的相提相攜和深切關注。他們取得的科研成就有目共睹,而王教授則贊賞他們的“科研品格”。他說陳賽娟和陳竺都愿意把在國外學到的先進科技概念、手段,拿到國內來“開花結果”。回國后,不把國外取得的那些成績作為“資本”,伸手要各種待遇,而是全力以赴搞科研,對領導提出的惟一要求是希望改善實驗室條件。
為了科研,陳竺放棄了自己的許多愛好。他說,科學家都特別珍惜時間,因為科學研究也如體育競賽,你必須去爭先。在他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上下班之分,也沒有工作日與節假日之別。他們夫妻研究的領域很接近,但想法卻是經常不一致,實驗室里的爭論往往會帶回到家里。為了保證在家里有片刻的放松,有一陣子,他們只好約法三章:在家不準爭論科研上的事。當然,這樣的約法也是很難執行的。因為陳賽娟事業心強、個性強、性子急,她和丈夫面紅耳赤地爭到底,是家常便飯。
在他們的不懈努力下,中國白血病研究有了新的突破。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是一種重要的白血病病種,患者有特異的染色體易位。研究發現,位于15號染色體上的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基因與17號染色體上維甲酸受體α基因形成特殊的融合基因,這是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的特異的分子標志,并以此闡明了疾病的發病原理和運用維甲酸誘導分子化治療的分子機理。
沒有喘息一下,陳竺又和陳賽娟投入了新的攻關。他們與國外先進實驗室合作克隆了上述兩個基因,并對急性早幼粒細胞性白血病微小殘余病變進行檢測,有效地指導了臨床的治療,這一發現為千千萬萬的病人打開了一條通向生命的希望之路,使我國白血病基礎理論研究跨入世界領先行列。
1995年,陳竺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1998年他擔任了國家人類基因組南方研究中心主任,成為國家“973”計劃首席科學家。由于在血液學、分子生物學等領域取得了突破性成果,陳竺獲得了法國抗癌聯盟盧瓦茲獎、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等多個獎項,并成為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歐洲科學院外籍院士、美國科學院外籍院院士、法國科學院院士。
夫妻事業路上滿是鮮花和碩果
一個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的患者在接受常規治療后未見好轉,這引起了陳賽娟的注意。她在顯微鏡下反復觀察,發現該患者與其他患者不同,具有一種變異型的染色體,累及11號染色體。陳賽娟沒有放過,緊緊地盯了一年多,終于清楚了,原來是17號染色體的維甲四酸受體α基因與位于11號染色體上的一個新的人類基因發生融合,她繼而克隆了這一新基因,將此基因命名為早幼粒細胞白血病鋅指蛋白基因,實現了當時我國生物醫學領域中人類疾病新基因克隆零的突破。這一發現在國際學術界發表后引起轟動,此后,美國、法國等國的同行遇到同種病例都要專程送到中國,請陳賽娟他們過目后才放心。
陳賽娟和丈夫與導師王振義和其他科研人員一起努力,終于找到了應用全反式維甲酸和三氧化二砷進行誘導分化、凋亡療法治療急性早幼粒細胞性白血病的最佳方法。在他們的帶領下,上海瑞金醫院在白血病患者的診療數量、生存率上都處于國際前列。
在國內的這些年,是“海歸夫妻”不斷創造佳績的歲月。他們領銜的上海血液學研究所的科研成就令人震驚,居于該領域的世界第一高度!多年來,他們夫妻和同事摘下了世界上癌癥研究最高級別的多項桂冠。幾年前,當西奈山醫院實驗室的教授來上海看望他們時,曾感慨地說:“過去你們是我的學生;而今,在你們創新的研究和治療方法面前,我是你們的學生。”
2000年10月,陳竺被任命為中科院副院長,主管生物技術局和國際合作局。從此夫妻倆開始了長期的兩地生活。
2003年春,非典在廣東開始肆虐,而后蔓延到全國。陳竺看到了這種病情的可怕,于是組織科研人員對其進行研究。5月,國家防治非典科技攻關領導小組成立了,中科院副院長陳竺提供了自己的意見,被任命為副組長。接著,他帶領12名專家,奔赴非典的起源地和重災區廣州和香港。在廣東,陳竺面戴口罩,兩天內走遍了所有的重災區,考察了廣州市呼吸病研究所等隔離病房,最快拿到了非典病源標本,使得中科院最早公布了非典的病源基因結構。
在香港,由于對非典并不了解,人們情緒恐慌。陳竺和香港政府、醫學界專家見面后,接受了電視臺的采訪,把非典可能的發病原因、傳播途徑、注意事項等通過媒體告知了市民,緩和了恐慌情緒。
2003年7月,非典疫情平息。在所有人終于松口氣的時候,陳竺聯合21名院士上書國務院,呼吁加大公共衛生研究、改革公共衛生管理體制、構建公共服務型政府等。
這一年,作為“世界杰出女科學家提名獎”成員,陳賽娟有幸參加了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總部舉行的盛大頒獎儀式。評委會主席、1974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克里斯蒂昂·得杜夫教授在評審工作中作了這樣的評價:“通過她的研究工作,使我們有機會了解中國女性的科學見地和敬業精神,她的研究對于世界科學的進步至關重要。”出席這次盛會陳賽娟感觸最深的是真正體會到了“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有祖國”這句名言的內涵,感到自己回國創業的路是走對了,只有在自己的國家所獲得的科研成果,才能真正代表祖國。
前兩年,一個3歲的白血病男孩問陳賽娟:“陳醫生,電視里有人得白血病死了。”聞聽此言,陳賽娟的心哽咽了:“我們這些醫生真無能呀!”
2003年在治療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中,陳賽娟采用新方法成功治療了20位初發患者且無一復發。這意味著,我們有可能治愈這種白血病了。這在白血病治療中是前所未有的成績。
2004年1月,陳賽娟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此時,在北京工作的丈夫陳竺破天荒地一日之間給她發了兩封電子郵件向她祝賀,并真誠感謝國家、學校、醫院給他們創造的優越條件。
這一刻,陳賽娟感覺到自己是美麗的更是幸福的女人。
2007年6月29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八次會議表決決定,任命陳竺為衛生部部長。2008年3月,在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上,陳竺再次被任命為衛生部部長。
擔任衛生部部長職務,責任重于泰山。陳賽娟知道他是一個為了工作而忘命的人,不管干什么事情,他都會盡力干得很出色的。這也是她能和他志同道合的真實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