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白鴿不會飛走,除非你先將它遺棄;情的良馬不會馳去,除非你先松開它的韁繩。
one
林莞苓也不相信,楚小方居然會給自己寫情書。
他是這個學校有名的校草,不過人長得好,名聲卻不好,是個人人頭疼的問題學生。
林莞苓心慌意亂地把情書放進書包里,晚上做作業的時候,林莞苓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時去瞄放在面前的書包,總覺得那個本子里好像會有什么小怪物要跳出來咬她一口一樣。
林莞苓腦海里的楚小方一會兒像個小王子,一會兒又像個大流氓。他會很開心地和同學聊天,露出燦爛的笑容,有個不深不淺的小酒窩,他又會一下掀掉別人的桌子,眼神兇狠讓人害怕。他是百米冠軍,卻只在追打人的時候跑得最積極。他是單車社里騎得最快的,大家都到終點的時候卻找不到他,最后在路邊的游戲機店或桌球室發現他……反正,說也說不過來。
是的,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些神秘的按鈕,誰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被什么人不小心給摁到。楚小方在情書里說,林莞苓就是這個摁到了他的按鈕的女孩,他喜歡她。
楚小方的字體很笨拙,說:我喜歡你,我們做朋友吧。愿意的話,周末我在大榕樹那邊等你,不見不散。
雖然詞語老套,但是就因為“不見不散”這四個字,讓林莞苓覺得自己必須得去。
two
同學們突然發現,楚小方變了,不再恣意發脾氣,也不再逃學遲到。雖然上課還是會發呆,卻不像以前那樣趴在桌上睡覺或捉弄周邊的同學。
很快,關于楚小方正在談戀愛的事就被傳得沸沸揚揚。
那是一個多月后的事情了。當教務處主任把楚小方寫的信扔在他們面前,并要林莞苓證明自己是清白的。
林莞苓很平靜地對教務處主任說,是我愿意和他交往的,他沒有強迫我。
然后,是教務處主任氣急敗壞的臉色和嚴厲的語言,兩個人就那樣被罰站在操場上的國旗下,同學們都圍在窗口看著他們,并指指點點。楚小方倒是很開心的樣子,還一直微笑地看著林莞苓。
剛開始的時候,林莞苓的表情很復雜,委屈、生氣、羞愧統統都夾雜在一起。不過后來,她就放松了下來。她抬著頭,微微瞇著眼睛看藍天下飄揚的五星紅旗,一臉平靜,又像一棵初生的小樹了。
three
楚小方側著臉看林莞苓,他從沒這么近地和她站在一起這么久。她瞇著眼睛,抬著頭的樣子,讓他覺得,仿佛這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一般。
楚小方突然拉過林莞苓的手,不顧學校保安的阻攔,騎上一直沒上過鎖隨意靠在某棵樹旁的單車,載著林莞苓離開了學校。
楚小方微微前弓著身子,蹬得飛快,林莞苓只好緊緊抓住了他的襯衫衣擺。他們在小樹林盡頭拐個彎后,就把跑出來追他們的保安給甩掉了。
楚小方在穿過了一條悠長的小巷后停了下來。這里居然是一個旱冰場,因為還是上課時間,有一個中年婦女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看得出楚小方對這里很熟,他問好林莞苓的鞋子號碼后,搖醒那個中年婦女,拿了兩雙旱冰鞋。是很古老的那,四個紅色的輪子,直接用繩子綁在鞋子上。
楚小方看到林莞苓連繩子也不懂怎么綁,就蹲下來,很認真地幫她綁。綁好后,林莞苓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還沒滑過冰呢。楚小方放開她,自己滑了出去。
林莞苓咬咬牙,嘗試著向前走了一小步,搖搖晃晃,一下控制不住重心,啪的一下,坐在了地上。
楚小方趕緊過來,不過林莞苓看著楚小方,突然就號啕大哭起來。她這些委屈不知道是從被叫到教務處開始,還是已經積累了好多年,反正,她身上的某個按鈕也被楚小方不小心給觸到了。
楚小方把她輕輕拉起,牽過她的小手,相信我,我再也不會讓你摔倒了。
four
之后,楚小方開始每天接送林莞苓上學放學,林莞苓也像個真正的女朋友那樣去看他打球,給他拿水加油。
剛開始的時候,老師找林莞苓談過幾次心,讓她安心念書。說楚小方是個沒有前途的人,林莞苓的書念得好,歌也唱得好,要考個音樂學院是很容易的事。后來,老師也放棄了。
因為,他們的舉止行為也不至于出格。林莞苓依然認真讀書。而楚小方也變安靜了很多,雖然依然不能專心讀書,但也不至于擾亂課堂秩序,反而是好事呢。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剛好是周末,林莞苓讓楚小方帶自己去那家旱冰場。
天黑下來的時候,林莞苓說,我給你說鴿子和小木馬的故事吧,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給我做了一只小木馬。他做小木馬的時候,他的那只小鴿子就一直停在他的肩膀上,爸爸說,從今以后,我,小木馬和鴿子,就是最好的三個伙伴。再后來,爸爸離開我們,和一個舞蹈演員一起離開這個城市,他們去了國外。爸爸不知道,在他離開我們的第二天,鴿子也飛走了。那會兒我就想,我要好好念書,等我有了能力,我要去找我爸爸,問問他,鴿子飛走了,還會不會回來。
楚小方說,你是小木馬,我就是你的鴿子。
林莞苓抬頭看楚小方,笑了笑,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你會離開我嗎?我長得又不好看。
不會。
我爸爸當年也說不會離開我媽媽的。
楚小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林莞苓笑了笑,看到一朵木棉花掉了下來。
晚上,楚小方載她回家。
林莞苓跳下車,走到楚小方的跟前。她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下,一股溫暖迅速在兩個人的身體里擴散開來。
她說,以后不要來接我去上學了,我們,還是做普通朋友吧。然后轉身丟下發愣的楚小方,一口氣跑上了六樓。
樓下傳來楚小方的叫聲,林莞苓,你下來!你給我下來!
林莞苓躲在被窩里,全身不停地戰栗。一個月。你只能和他談一個月的戀愛。你不能等到他來傷害你。不能。她一直對自己這么說。
five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林莞苓總是早早地起來去學校。而楚小方也想方設法找到林莞苓,非要她說清楚為什么要這么做。但是她就是不回答,
從那之后,他們兩個就真的好像從來未曾認識過一樣。即使面對面走過,也沒再抬頭看彼此一眼。
林莞苓已經沒有了任何朋友,只是全心念書。楚小方天天上課,但就是坐在教室里發呆。
就這樣,一年沉寂的時光過去了。他們在校園里遇見過無數次,卻好像行走在各自不同的世界里一樣。唯一相同的,就是失去所有的色彩。
楚小方毫無意外地落榜了。林莞苓如愿考上北方一所重點的音樂學院。她之所以會報考那么遠的學校,因為那是唯一一所和爸爸去的國家有互派學生留學的學校。
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林莞苓去了那家旱冰場。有不少的工人正在往外搬東西,原來,這里,要被拆遷蓋高樓了。在她的央求下,那個中年婦女才同意讓她在這里面滑一小會兒。
林莞苓蹲下來綁鞋帶的時候,想起楚小方幫她綁鞋帶的樣子,眼淚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慢慢地滑著,滑著。又到了木棉花掉落的季節。她遠遠地看到了一朵木棉花,卻還是被它給絆倒了,一下坐在地上。空蕩蕩的旱冰場,只有她坐在那里,想起楚小方牽著她的手說,我再也不會讓你摔倒了。
林莞苓離開那個旱冰場的時候,沒有看到楚小方。他就在門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從她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她。
他很想過去說,我知道你為什么要和我分開了。但是他沒有過去,他也沒有過去和她說。
six
林莞苓大一的時候,沒有申請到出國留學。
大二的時候,她放棄了申請。很多事情,只有在經歷后,才會懂得,什么是需要放棄的,什么是需要珍惜的。
大一暑假回去的時候,林莞苓從同學那得知,楚小方去當了兵。她拿到了他的地址,開始給他寫信,他沒有回。她堅持寫了一年,后來知道,他已經放棄她了,他比她更早懂得這個道理。
大四的時候,林莞苓找了一個很好的男朋友。等畢業后,她想帶他回家給媽媽看看。她想告訴媽媽,這只從她身邊飛走的小鴿子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另一只鴿子,這是她明白的另一個道理,小木馬永遠只能和小木馬在一起,鴿子永遠要去尋找另一只鴿子。
畢業典禮上,林莞苓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問她最近身體怎么樣,在市場擺攤太辛苦了,叫她不要再去了。
媽媽說,還好,不辛苦。有一個男孩子,說是以前她的同學,剛退伍回來,沒找到工作,也在旁邊擺了個攤子。很黑很結實,人很好。經常來幫她的忙。
林莞苓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同學們開始歡呼,并放飛了很多的鴿子。鴿子們撲騰著翅膀,用力向上向前飛去。
于文芳 摘自《新蕾》2008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