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深秋游寶天曼,那是八百里伏牛深山一處仍具原始生態的山石和林木,盡管而今已被開發成風景游覽區,但悠遠與古老的況味無處不在顯露著。離景區入口牌坊約三公里有一個小村子,我們就住在那里。我住的那家客棧臨著一條很深很長的峽谷,站在門前隔峽谷望對面的山體,巖石和林木的布局,不管從哪個角度審視,都是一幅絕妙的畫,而且不是一幅兩幅,是若干幅。當時我的感覺是無盡的,覺得不是在看山,而是在讀畫。

今讀郭明堂先生的山水畫,當時在寶天曼那條峽谷前所獲得的感受,重新浮動在眼前;雖然他的畫多取材于太行山野,但同伏牛山的景致相比,卻有同工異曲之妙。
魯迅先生曾說過大意是這樣的話,一個作家的寫作大抵都離不開自己的童年,童年的生活和記憶,都會在自己的作品中不同程度地得到反映。如果把這層意思再拓寬開來,藝術家如畫家在構思與創作自己的作品時,情境就基本上也是這樣的。郭明堂的家鄉在太行山麓,他屬太行山人。太行山風光、風俗、風情,不僅植于他童年的腦海里,更兼他以畫為業時,不知多少次走進太行,以求道者的身份,深入山鄉野肆,用濃得化不開的真情與深情,去親吻和擁抱太行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聆聽山的呼喚,感悟山的魂靈,尋覓山的血脈,從而勾勒屬于自己的山水畫面。
太行山綿延一千多里,雄峙豫、晉、冀三省。地殼裂變而引發的造山活動,使太行山威嚴、粗獷、豪放,高聳的山巒如鋼似鐵,浮云遮日,有人稱它為北方的男子漢,道出的正是它的特質。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就太行山而言,在顯其雄偉崚嶒的同時,很多地方又在表露著自己的俊秀與陰柔。作為畫家,要用筆墨表達與傳遞對山水的情懷,最關鍵的是要讀出山的真諦,而這種讀不是表面化的,而是深層次的;不是單一的,而是多視角全方位的;不能僅從繪畫角度觀山看水,還要糅進歷史的、文學的、哲學的思考。正因為郭明堂這樣去做了,而且做得細致入微,將自己的感情完全融入了太行山水之中,既忘情于山水,又物化于山外,便使畫作無不神韻飛揚,渾厚而飄動著靈性。
文學作品中的散文,尤其是散文詩,歷來注重意境美,在有限的文字中,給讀者留下高遠的想象空間。在這方面,郭明堂可以說表現得相當精到,有的畫幅甚至把意境美推到了絕妙的境界。太行山是美的,那里的山巒、峽谷、瀑布、叢林、流水、崖壩上的場院、深山里的人家等,都會無一例外地引起畫家濃厚的興趣,撞擊他的情懷,將這些原生態的畫面,通過筆墨而制成畫卷,那就是別具風韻的藝術品了。郭明堂太行山水畫幅,這種感覺尤為突出。

在我看來,郭明堂所創作的山水畫屬于傳統手法,但又不泥古不化,而是在傳統中創新標異,形成與張揚自己的風格。意境是畫的靈魂,通過畫面上并不多的景物,把讀者的思緒引向高遠,從而生發出無限的遐想,這是畫作成敗的關鍵所在。郭明堂山水畫構圖涉獵的多為山石、水草、林木,多采用小寫意筆墨,精細勾勒,描繪為真,出神入化。尤其是那些林木高的,矮的,粗的,細的,往往占據著畫幅的主畫面。然而正是那些千姿百態的樹,使整個畫幅飄逸而靈動起來。《思緒》《清塘薄霧冷秋霜》《秋天的思緒》是這樣;《深山積翠》《寒林暮色》《雪》《鄉夢》《月是故鄉明》更是這樣。根據我的多次踏訪與觀察,太行山的諸多山體,嚴格說來多裸露的巖石,灰褐色的,斷面懸崖如刀劈斧鑿,猶如切開的、暗紅色的冷凍肉,那樣的山石間很少有林木。但因為亞熱帶氣候線的過渡,太行山卻仍有許多地方林木蔥蘢。郭明堂以樹入畫,輔以水、霧、雪、月等,著力營造深邃的意美,讓畫幅溢滿詩情,足見他對大自然美的渴望與追求,以及審美意識的超凡凝聚。欣賞這些畫,其實是在讀詩。背景居多是隱約的山,淡淡的,似有似無。樹的前邊是略有起伏的山石,石間有草,有水,同樣是淡淡的。林木就那么置于畫幅中心地位,或枝葉蔥郁,或秋霜點點。這樣的構圖總能很自然地勾出讀者的思緒,讀畫的同時,詩行便會不期然而詠誦出來……
太行山人家不像平原地帶那樣,聚而成居為幾百戶甚至更大的村落,他們多散居著,依山勢擇舍,即便為村,戶戶之間也多隔有山包或溝壑。郭明堂在畫幅中,自覺又十分典型地將山民的生存環境入畫了。《山村曉色》《山村古韻》《莊戶人家》《山鄉趣野》《溪山過雨》《深山幽居圖》《老槐樹》《壁崖山居圖》《云深幽居圖》《野山、野水、野人家》等等,就是這類題材的代表作。這些畫中,有石砌的房舍,有石壘的橋涵,有石鋪的路徑,有石圈的井臺,有蒼遒的古槐,凡此種種,都透出鄉風山習,古樸而諧趣。相對而言,居住深山野嶺生活會有諸多不便,而那種獨具的靜謐與清幽,卻是山外人家任怎么都享受不到的。這種意境除了山野這個大背景天賜外,還在于畫家匠心獨具的構思和對景物審美后的取舍。大自然的美是無疑,也是無限的,郭明堂看到并感悟這種美,然后又調動筆墨,以高超的技藝,將這種美集中凝固在自己的畫幅中,從而讓美達到極致。這其實是對美的渲染或者稱之為宣泄,一般畫家很難做到,即便做了往往會留下附麗之憾。由此可見郭明堂高深的美學修養和獨特的審美取向,還有他那熟稔于胸的繪畫功力。生活美和藝術美并非一回事,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讓讀者在藝術美中讀出詩行,這是我對郭明堂山水畫最為稱道的。

其他畫幅,諸如《太行峽谷》《白云深處》《石壁懸流太行》《靜謐的山谷》《春雨染太行》《太行雪》《山徑》《三皇寨紀游》《聳翠圖》《意遠境深圖》《重戀深秀圖》《翠谷煙嵐》《淡煙疏雨向斜陽》《山林溪聲圖》《雨后千山翠》《山脊》等,既有山體勢的雄奇壯美,又有草木、水溪、云煙、霧靄、斜陽、晴光的映襯,動中取靜,靜中有動,無不充盈著盎然的生活氣息,其詩意也在山水間歡快流淌著。郭明堂在《山脊》這幅巨制中錄有宋山水經集句曰:“輕而為煙,重而為霧,浮而為靄,聚而為氣。其有山嵐之氣,煙之輕者,云卷而霞舒,云者,乃氣之所聚也。凡畫者,分氣候,別云煙為先,山水中所用者,霞不重以丹青,云不施以彩繪,恐失其嵐光野色自然之氣也。”或許正是這樣,在他的山水畫中,所有景物都濃淡相宜,相得益彰,形成至臻至美的卷舒。
郭明堂先生的執著、刻苦和孜孜不倦的追求,使他的筆墨技巧日臻成熟。他對山水的鐘情,使他在太行山的懷抱中陶然而沉醉。他對祖國大好河山的熱愛,使他胸中涌動著一股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在平淡中求天真,在天真中求渾樸,在渾樸中傾注詩情,構成了他畫作的基調與風格。欣賞郭明堂的畫,總覺得有一股生動而鮮活的氣息撲面而來,新穎、親切、愜意、抒情,讓人不知不覺地進入一種邃遠高邈的境界中。在領略與享受自然美、意境美的同時,感受著作者擁山抱水的博大胸襟和癡迷醉心于山水的畫家特質,他的創作實力和畫作的價值與分量是顯而易見的。

郭明堂藝術檔案
郭明堂,1951年8月生,河北省大名縣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河北省山水畫研究會副會長、國家一級美術師。
作品曾參加第六屆、第七屆全國美術作品展、“中國的四季”美術作品展、“’97中國畫壇百杰”作品展、百年中國畫展、全國畫院一、二、三屆雙年展、全國寫生畫展,并分別獲第七屆全國美展銀獎、“中國的四季”美展銅獎(與黃耿辛合作)、’98牡丹杯金彩獎二等獎、“中亨杯”全國書畫展金獎,1997年獲中國文聯頒發的“’97中國畫壇百杰”稱號。多幅作品分別被中國美術館、中國文聯、天安門城樓、博物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