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小縣城,空氣里總游弋著絲絲縷縷淡淡的花的香,葉的香。特別是經過寶城路的時候,從那兩排樹冠如華蓋的土芒果樹下走過時,抬頭望一眼那密密麻麻綴滿米黃色花穗的冠頂,總要深吸一口氣,那是初夏的氣息,樸素而又熱烈的夏的味道。
那一天,站二樓辦公室外的欄桿前,看樓前那幾棵滿樹花兒開得同樣轟轟烈烈的芒果樹,看那串串花穗拂著風的裙角在我眼皮底下眨著細細碎碎的光點。不由得湊近前去看個仔細。
數不盡的花枝上,每枝都有幾十串以上不等的花穗,每串花穗上簇聚著層層疊疊的細小的花兒,米黃的,淡褐的……還有星星點點的綠光,仔細一看,原來是剛結果的芒果粒兒,只有小珠子那么大。
這是我第一次得以這么近距離地看一朵朵的芒果花兒,竟看呆了,不由得給芒果花數起數來。粗略一算,每枝花枝上都有幾千朵的小花兒。突然想:這幾千朵的花,最后能在枝頭結果、成熟、豐收的不過就最多那么十幾顆吧,而其它的仍然也有幾千朵,終將香消玉殞。就算“化作春泥更護花”,也終是引人傷感的。然而我不想傷感。
其實不怨東風也不怨西風,一切都是自然定律。
然而,一朵花不管能否終成正果,它至少一樣地在枝頭盛放過。就算樸素無華,就算沉默無聲,至少它努力地活過,愛過,也許還恨過。然后離開,無怨無悔。
芒果品種繁多,市場上賣的多是優良品種。只有土芒果早就上不了市面了,偶爾有人挑出來賣,價格也非常便宜。
昨夜一場雨,清早又從那排土芒果樹下經過。所有芒果花兒似乎一夜之間落盡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綠珠子似的芒果粒兒開始在枝頭蘊育生長。而這時節,超市的果架上早就擺滿各種黃的綠的,小的大的臺芒、象牙芒、泰國芒……味道一律是甜美的,無可挑剔。
土芒果核大且果肉較粗,雖有的也挺甜的,但大多都是帶著酸,所以現在的孩子們并不愛吃。然而酸甜的土芒果里卻有另一種味道,那是現在吃慣了優良品種的孩子們不能體會與明白的。
孩提時的記憶里有一棵高大的芒果樹。站在樹下向上望,滿樹的果子讓人心癢難忍。可是太高了。鄰居阿杰雙手抱住樹干,兩只腳一蹬一蹬就爬上樹去,然后每敲下一顆果子就對樹下的妹妹大喊著:“在那兒,看到沒有,快去撿——”而我只有干眼紅的份兒。我只是常常久久地在樹下轉來轉去,轉著轉著,突然“啪——”一聲響,一顆肥大的果子就掉落到地面來。飛奔過去,撿起那顆芒果,緊緊地抱在懷里,仿佛抱著的是天上掉落的星星。
多年后,第一次離開小縣城進了漳州師院讀書。那一年,驚奇地發現,師院里竟然種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芒果樹,成排地分立于校園的水泥道邊上。芒果豐收的季節里,每天從那掛滿果子的枝頭下走過,生平第一次那么近距離地看著滿樹累累的果子就在我頭頂上,高高地抬起手來,似乎只要跳一下就可以摘到了。童年里曾經遠離我的夢想突然一下拉到了面前,這么近,這么豐實地垂落在我眼前。那種感覺真的好奇怪,好滿足!
常常一起走在芒果樹下,對著樹上的果子垂涎三尺的還有珠,還有萍……要不是礙于面子,也礙于不遠處看守芒果的那個婦女,其實我們真的很想跳起來摘幾個下來。
那一段芒果飄香伴隨的歲月里,我的心每天都是豐盈而快樂的。
多年后再回師院,進校門的那一刻只見兩排挺拔青秀的棕櫚樹,舊日的樹影早已消逝無蹤,一如我那永不復返的青春年代。
那天,趴在二樓辦公室外的欄桿上,看著樓前那幾棵土芒果枝頭上剛結出的小果珠兒,一種期待的情愫油然而生,仿佛那枝頭上生長發育的不只是青芒果,還有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