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閑時空
對樹我懷有特殊的情結。一株小苗,起初僅僅是個嫩芽兒,竟然能長成參天大樹,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經歷多少時光。上邊沖著天瘋長,根部則往土地深處猛扎。風吹雨打,酷暑嚴寒,只見其愈來愈蒼勁,愈來愈顯露出生命的強大和自尊。更有一種叫“胡楊”的樹,據說是生一千年,死也站一千年,極盡樹的孤傲和偉岸。陜北的樹少,所以被稱為“貧瘠的土地”。可但凡有一棵樹活下來,那必定是占盡天地之精華,飽經歲月之風霜。無論是斑駁的樹桿,還是手掌般伸張的樹冠,到處都透出一股英雄的氣概。
我生長在陜北,那種對生命的理解,對人生的認識,恐怕就是在對樹的敬仰之中形成的。記得小的時候,無論在城里還是在鄉下,都可以很容易地見到一些身體像樹一樣堅實的藝人,聽到他們詮釋地地道道的陜北民歌。那些藝人,一旦唱起來,就如同滾滾而來的河水一樣,一發而不可收。或高亢激昂、或低吟淺唱、或撕心裂肺、或柔情萬千,都會讓你醉進那種情懷,終生不能忘卻。后來我才明白,那歌是陜北人千百年來優秀品格的積淀,是民族精神的延綿。就像陜北光禿禿的群山間突然站著的一棵樹,張揚出生命博大的精神。于是我想,貝多芬、柴科夫斯基們不就是他們各自生長的土地上長起來的音樂大樹嗎?而冼星海、王洛賓們,無疑是在中國這片土地上長起來的音樂之樹。
一年前,我陪一位美籍華人音樂家赴陜北采風,令人遺憾的是,現在要在陜北找到一個真正的民歌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們見到的歌手,年長一些的,唱得還有點味道,但卻只能唱上有限的幾首歌,與滿肚子民歌的藝人相比,相去甚遠。年少的孩子們則干脆用蹩腳的普通話來唱,一問,才知道是從大街上買來的磁帶上學來的。我不懷疑,用普通話唱出的民歌還能不能算民歌。陜北是一塊古老的土地,傳統的民歌浩如煙海。但如何保護它,是我們始終沒有解決的課題。在我看來,“活”的文物比博物館里的“死”文物更有價值,但我們往往是等“活”的東西變成“死”的,才給予極大的重視。如何看待自己民族優秀的文化傳統,是衡量一個民族進步和發達程度的重要因素。如果我們把陜北民歌比作一棵樹,那么,當這棵樹離開了它賴以生存的土地,就必然要枯死。
我深愛著音樂,喜歡坐在那枝繁葉茂的音樂之樹下體味人生,享受生命。但我厭倦那些被“技術”了的音樂,它們就像現在隨處可見的假植物一樣,看上去與真的毫無兩樣,但卻沒有生命。所以說,音樂這棵大樹,只有把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才能健康生長,并且終將會展示出它的美麗、散發出迷人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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