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學生來看我

又一個教師節來臨了，這是個天高云淡、秋高氣爽的日子，我的學生來看我。

早晨起來就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說，慶老師，今天是教師節，您上班嗎？我們過去看您。

他們沒報自己的姓名，這讓我一頭霧水。是誰呢？我帶過很多學生，這讓我一下子很難猜出來他們是誰。

我看到他們倆的時候是在我的辦公室里。原來是蘇斌海和楊德智。從畢業到現在已經有六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們。

我上下打量著他們倆。 蘇斌海現在出落得很帥氣。一米八十多的個子，挺拔的身材。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耐克T恤衫，土黃色的休閑運動褲，比起當年在學校的時候，顯得壯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他告訴我，他現在在桂林和別人合伙辦了一個公司，經銷汽車配件。據他說生意還說得過去。楊德智畢業后到部隊當兵去了，現在云南學習，這幾天休假，回來探親。

看見他們倆現在這樣，我真高興，因為這是當時我們班里最讓我頭疼的學生。

記得我剛接過來這個班的時候，蘇斌海已經逃學了很長時間，原來的班主任告訴我，他準備把這個學生報到學校，按自動退學處理。

我馬上和蘇斌海家里聯系，我想了解一下他是不是回家了，為什么回家，為什么不愿意上學。我想了解清楚情況之后再上報學校。

蘇斌海的父親和姐姐聽說他已經曠課很長時間之后，很吃驚，立刻來到了學校。蘇濱海的家在農村，他的父親告訴我說，開學以后，蘇斌海就沒有回過家，他們還以為他在學校上學。

我感到問題有些嚴重，我發動班里的學生們到附近的網吧去找。有一個學生回來告訴我說，蘇在一家網吧里。

我帶著蘇的父親來到這家網吧的時候，蘇正躺在樓上一間小屋子里的沙發上睡覺。這間小屋子大約也就是五六平方米，有一個小窗戶，上面掛著一個破窗簾，窗簾已經看不出來顏色了。沙發又臟又破，地上滿地煙頭，沙發旁邊有幾個空啤酒瓶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屋子里有一股嗆人的臭味。蘇斌海窩在沙發上，后背弓著，屁股撅起來，頭埋在沙發的內角里，睡得正香。蘇斌海的父親揪住他的后脖領子，一下子就把他拎了起來。

蘇斌海懵懵懂懂地被拎起來，臉色灰白，頭發亂蓬蓬，衣裳皺巴巴、臟兮兮的。他父親上去就要打他，被我拉住了，我說，先回去再說。

按照學籍管理規定，蘇斌海應該被勸退或者開除，因為他已經嚴重違反了校紀校規。在蘇斌海父親的一再要求下，我找到學校希望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對學校領導保證，只要他再犯一次錯誤，保證讓他回家。

因為剛接過來這個班，我不想讓一個學生退學或者被學校開除。我以前所有帶過的班還沒有一個學生掉隊。學校同意了我的意見，給蘇斌海開除學籍、留校察看的處分。

每天上課或者上晚自習的時候我都到班里盯著他。我還讓班長跟他住在一個宿舍里，有情況趕快向我匯報。

結果有一天，蘇斌海又失蹤了。這一次我沒有向學校匯報，給他補了一張請假條。同時又讓學生處章老師幫我到處去找。

有一天章老師到外校去給學生上課。他走的這條路上經過一片小樹林，樹林里面擺了許多臺球案子，每天都有許多人在那里打臺球。他就在這片臺球案子的中間看見了蘇斌海。蘇斌海正站在那里傻傻地看別人打臺球，他的臉色灰不溜秋、目光呆滯、衣冠不整，看上去很頹廢。章老師就像是發現獵物一樣興奮，生怕他又跑掉，就用自行車把蘇斌海帶去外校上課。上課的時候，他讓蘇斌海坐在教室的最前排，下了課他又用自行車帶著蘇斌?；氐搅藢W校。到了學校章老師就像是押著一個俘虜一樣向我“邀功請賞”。

我把蘇斌海帶到我的辦公室里對他說：“你看怎么辦吧？是我把你送回去，還是讓你爸爸來學校領你回去？”蘇斌海不說話，低著頭站在那里。我說：“說話呀，到底怎么辦？要不我現在就給你爸打電話讓他過來領你？”蘇斌海抬了一下頭又迅速低下去嘟囔著說：“我不想回家?！蔽艺f：“你不想回家，又不上課，那你想干什么？你不能每天就在街上流浪吧？”他又不說話了。我看著他一米八十多的大個子站在那里身體蜷縮著，耷拉著腦袋，目光迷茫。我問他：“你為什么不上課？”蘇斌海說：“我上呀。”我生氣了，大聲喊道：“你上呀你上呀！你說了多少次你上呀！你不是還沒上嗎？你不是照樣逃學嗎？讓我怎么相信你！說實在的，學校開除你幾次都夠了，你還上，回家上去吧！”蘇斌海嘟囔著說：“這次我真的上呀。”我說：“你爸爸供你上學容易嗎？每年那么多的學費你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掙回來的？你想過沒有？嗯？你看看你爸穿著什么衣服，你看看你自己穿著什么衣服，你每天花著家里的錢到處流浪，上網吧、打臺球、不上課，你還有良心嗎？你對得起誰？”蘇斌海低著頭不說話。這個學生不善言談，平時話也少。此時，我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看他那個樣子我真是恨鐵不成鋼。

我對他下了最后通牒：“我告訴你，這是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你再逃一次課，我立刻讓你爸把你帶回家，別想再回來上學，你也別指望我再找學校為你求情，你自己看著辦！”

從那以后蘇斌海開始堅持上課，雖然有的時候也有逃學現象，但是在班長和同學們的監督下，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他的學習基礎很差，跟著班里同學們的進度很吃力，學習成績一直都不理想，但是他的身體素質不錯，在體育方面很有一些特長，我就從這些方面發掘他的潛力，讓他參加學校組織的各項體育運動。在這些體育運動中取得的不少成績，增強了他的自信心和集體榮譽感。漸漸地他逐步地適應了學校的生活，把自己融入到集體之中來。

楊德智也有一段小故事。他剛入學的時候，我還沒有帶這個班。有一天，楊德智來到辦公室對我說：“老師，我要退學?！蔽艺χ?，頭也沒抬問了一聲：“為什么要退學？”他說：“我想進足球隊?！蔽疫€是沒抬頭地說：“那就進唄。”他說：“他們不要我。”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忙著手里的工作，隨便問了一句：“為什么不要你？”他嘟著嘴說：“他們說我個子太小。”這次我抬起頭打量了他一下，這個學生也就是一米六十左右的個子。我說：“你的個子是有點小，那就別進了唄。”他說：“我一定要進足球隊，不讓進我就退學。”我奇怪地問他：“為什么一定要進足球隊？”他說：“我爸爸過去就是踢足球的，我也想踢足球。我要是不能踢足球我就不上學?！?/p>

不進足球隊就退學，怎么還有這樣的學生？我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看見他稚氣的臉上有一股倔強勁兒。我想這個學生不進足球隊可能真要退學，我覺得有點可惜。再說他這么熱愛足球，不進也挺可惜的。我說：“我領你去見見教練，我幫你說一說，不過，人家要是硬不要你我也沒辦法，但是你還是應該上學，不踢就不踢吧。”

看見他梗著脖子不高興的樣子，我想他要是進不了足球隊可能就真不上學了，為這點事放棄學業太不值得了。我領著他找到了足球教練，我讓他遠遠地站在旁邊，我去和教練說。我對教練說讓他進足球隊吧。教練看了他一眼看對我說：“他的個子太小了，不行。”我說：“就算我求你，收下他吧。個子小多機靈，大個子打籃球去了，還不踢足球呢。再說小個子也不是完全不能踢足球，小個子足球隊員有的是?！苯叹氁苫蟮乜粗艺f：“這是你家親戚？”我說：“看你說哪兒去了，不是我家親戚。不過你也一定要收下他，這個孩子倔得很，你不讓他進足球隊他就要退學了?！苯叹氄f：“退就退吧，又不是你家親戚?！蔽艺f：“不行，你一定要收下他。你讓他進足球隊我請你吃飯?！苯叹毚蛄苛宋野胩熳炖锇l出了一聲：“嘁！你沒病吧？”我說：“廢話，你才有病?！弊詈笪医K于說服了教練讓他進了足球隊。

我看著這一高一矮兩個學生站在我面前都出落得很像樣子，都長大了，都成熟了，都正正經經地走向了社會，我的心里很欣慰。蘇斌海穿著雪白的T恤瀟灑帥氣。楊德智比過去高了，也胖了，一身軍裝把他裝扮得英氣逼人。

蘇斌海拎著一個精致的紅紙袋，紙袋里面放著兩桶包裝精美的茶葉。這是一種叫做青山綠水的茶葉，我對茶不在行，什么茶對我來說都沒有吸引力。但是學生送給我的茶葉我無比珍惜。我端詳著這兩桶茶葉，想起了那些走出校門的學生們，他們現在都天南地北地活躍在祖國的各個崗位上，為社會的繁榮發展、為自己的人生價值譜寫著多彩的華章。

他們走了以后，我拿出來一只透明的玻璃水杯泡了這杯名叫青山綠水的茶葉，水立刻變得綠茵茵、清亮亮的。喝一口，有點苦，還有點甜。我發現我很喜歡這種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