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發生的8.0級汶川大地震,一日之間,使四川盆地西北部邊緣崇山峻嶺間的一個縣城——汶川縣,成為全世界關注的焦點。
2005年8月,一個并不太炎熱的清晨,我站在了汶川縣的街面上。我抬頭看見了玉壘山,那曾經是文廟的地方,如今,幾多雜草直面蒼天,除了遍地亂石,只余一片空蕩了。汶川的街面上,幢幢充滿著羌族藝術風格的現代建筑早已取代了94年前那一片低矮簡陋的民舍,水泥路面上,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幾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飛快消失在街對面威州中學的操場上。
依山傍水:從地理走進汶川縣城
我眼前這座寧靜而安詳的城市便是汶川縣的縣治所在地威州鎮,鎮外茶坪山脈、邛崍山脈等眾多山體連綿起伏,雜谷腦河匯入岷江后,河水奔騰,穿城而過,“四面環山,二水爭流”便是對汶川縣地貌簡要而精當的描繪。據資料記載,位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內的汶川縣,是因其縣城邊的西汶水(即今岷江)而得名。全縣東西寬84公里,南北長105公里,縣域面積8820平方公里,據2000年人口統計,全縣共有十余萬人口,主要民族為漢、羌、藏和回族。其周邊東鄰彭州、都江堰市,南接崇州、大邑縣,西界寶興縣與小金縣,西北至東北分別與理縣、茂縣相連。境內有臥龍自然保護區,為大熊貓的研究和主要繁殖地,四姑娘山為主要旅游景點。汶川地處四川盆地西北緣,龍門山脈和邛崍山脈分別位于縣域東北與西南部;岷江及其支流雜谷腦河、草坡河、壽江為境內主要河流。
從交通史角度而言,汶川縣的地理和區位優勢十分明顯,素有阿壩州南大門之稱。這里不僅是全國僅有的四個羌族聚居縣之一,也是中國民族民間藝術之鄉——羌繡之鄉,更是動物活化石——大熊貓的故鄉,還有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熊貓研究中心——臥龍。該縣境內水能資源蘊藏量達348萬千瓦,是川西平原重要能源供給地之一。

文物之鄉:古蜀文化的源頭之一
2006年11月,農歷十月一日的羌歷年,我站在距汶川縣城北面30公里的巴奪寨橋頭上,巴奪溝的溪水一如往常在我眼前奔流而下,山嶺迷霧,村莊寂靜。登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在村民馬永清家中碉樓的平臺上,我看見一個被他家人在耕地時隨意發掘出的古黑陶正被作為樓頂接雨水用的工具。“我們耕地時,經常隨手便會挖到埋在土中的壇壇罐罐。”馬永清一臉輕松說道。豐富而大批量的文物出土,讓當地村民對之已沒有絲毫的新鮮感了。在專家學者眼中,古羌人在汶川留下的足跡,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在汶川出土的文物銅壘是阿壩州唯一的一件西周青銅制器,距今有3000多年的歷史。汶川地區是岷江上游最具代表性的早期新石器文化遺存地,汶川及其周邊地區是名副其實的“文物之鄉”,曾在此輝煌一時的新石器文化,對于四川盆地周圍早期古蜀文化有深刻影響,如在綿陽邊堆山、廣漢三星堆等地都有明顯反映,這是早期古蜀文化的重要來源之一。
登上汶川縣威州鎮后山上的姜維城遺址,一段高約7米、寬約4米,全用黃泥土夯筑而成的古墻便出現在我的眼前,古城墻如長龍盤旋而臥。歷經2000多年的風風雨雨,土墻垛口卻依然留存,古城垣外古城坪上的點將臺仍清晰可辨。據《元和志》載:“蜀將姜維、馬忠等征伐汶山羌夷,此其地也。”當地人一直傳說,姜維征西,至汶川、理縣一帶,修城筑壘,習兵練武。”不過,傳說永遠是傳說,而真實、科學的考古,卻可以讓我們在時光隧道中走得更遠,在空間場景中觸摸得更加真實而具體,1928年、1938年、1941年,有關考古專家先后三次在汶川縣姜維城新石器時代彩陶文化遺址中發現了大量的陶片、石器等價值極高的文物。經考古鑒定,這些陶片和石器與公元前8000至6000年的甘肅、青海地區馬家窯文化極為相似,其面貌又與廣漢三星堆、綿陽邊堆山文化極其近似,但歷史卻比它們更久遠。這些歷史物證說明,古汶川是岷江上游一處極具代表性的重要文物遺址,這里曾經是多種文化的交匯點,也是各族人民在汶川地區和諧共存的最好例證。
大禹故地:華夏治水的起始地
2007年,我又踏上了去岷江上游采訪的征程。車從成都市區開出來,不久,眼前的景色便秀美起來了:公路兩邊,地中的油菜花正狂熱地吐放著金黃色的花蕾,逶迤的岷江在不遠處時隱時現流淌著,再遠處,透過車窗極目望去,片片修竹與阡陌田地的盡頭是座座綠色的小丘與山嶺。在我的印象中,這應算是典型的川西壩子式的田原風光,與岷江上游高山深谷的山地風光相比,它獨有的那份安詳與靜謐中更多摻雜進了農耕文明的氣息與漢地小家碧玉式的溫柔。從都江堰前行不到半小時,我們的車便駛入了汶川縣的地界。崇山峻嶺中,岷江依然持續不斷向下流淌著,曲折的山道公路上,道路猶如一個天梯,愈行愈遠,愈行愈高。車到達汶川縣石紐山時,天已近黃昏。夕陽把一片大山渲染得金黃奪目,當我站在一片斷崖絕壁前,依稀辨認出“禹跡”“禹穴”等題刻時,時光的滄桑與歷史的輪回,那一刻,仿佛全凝固在一個名叫“大禹”的人物身上,凝固在他與岷江水剪不斷、理還亂的紛繁復雜的關系之中。
在歷史學家們看來,西蜀是夏禹文化的起源地,中華民族古代最偉大的治水英雄大禹即生于陽山,出于西羌。《史記·六國年表序》說:“禹興于西羌。”諸多史籍都記載禹生于汶山郡廣柔縣的“石紐”,傳說其母因吞神珠薏苡感孕剖脅而產禹,故其地名刳兒坪。《華陽國志》記載:“石紐,古汶山郡也,崇伯得有莘氏女,治水行天下,而生禹于石紐之刳兒坪,長于西羌,西夷之人也。”民國《汶川縣志》也云:“縣(治綿池)南十里飛少關嶺上里許。地平衍,名刳兒坪……相傳為圣母生禹處。”古縣志所記石紐,即今石紐山,在今汶川縣,因山石多呈紐狀而得名。刳兒坪在其半山腰上,其周圍尚存禹穴、洗兒池、禹王廟、圣啟祠等遺跡及歷代文人騷客題寫的大量墨跡。此外,當地羌族民間也流傳著許多大禹的傳說故事。
石紐山上的楷書“禹穴”二字相傳為唐代大詩人李白的手跡,篆文“禹穴”至今人們也不知書自何人。而據《禹貢》記述,大禹治水很可能是從岷江開始的,“峨山導江,東別為沱”,是大禹治水的方略。先治岷山,“隨山而導之”,“然后循水而導之”,“以察地勢之高卑而蓄泄之”(《崔東壁遺書·夏考信錄》)。疏導岷江,分別其支流向東泄洪,叫做“東別為沱”。這種辦法在岷江試驗成功了,就推向了全國,擴及九州。正是由于大禹治水的豐功偉績,帝舜將治理國家的權力也交給了大禹,從此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而汶川,也理所當然成了專家、學者研究我國夏禹王文化的燦爛寶庫之一。
百年影像:1898年的汶川片斷
1898年的春天,都江堰城外的崎嶇鄉間小道上,田地勞作的農夫驚詫地發現一位金發碧眼的年邁“女洋人”坐在轎子中,匆忙行走在通往汶川縣的羊腸小道上:英國女子伊莎貝拉·伯德即將開始她對汶川縣的造訪。
在其游記中,伊莎貝拉·伯德以近乎狂喜的口吻寫道:“我無法向讀者轉達那漫長的一天旅程中所有的贊美和驚異的想法。氣象的莊嚴宏偉和色彩的絢麗多姿真是美不勝收。”在這位英國地理學會的地理專家眼中,汶川的天空煥發出明亮純凈的藍色光輝。一切都輪廓分明,岷谷中充滿深藍色或紫色的氣氛,陽光照射到遠處白雪皚皚的山峰,微光在空氣中蕩漾。岷江在開朗的峽谷中分散形成眾多的支流,水流在巨大的鵝卵石河床奔流不息,浪花激濺。巖縫里有細小銀色蕨類植物,一直沿峽谷茂盛生長。這一帶主要是石灰石和灰色的砂巖,側面的溝壑里出現少許的玄武巖,也可見到堅硬異常的花崗巖。激流翻騰于花崗巖上,浪花晶瑩。
“到威州(即今汶川縣)的旅程,非常新奇有趣。”伯德記述道。沿途所見的汶川地區的建筑也給她留下深刻印象,村莊差不多都是這樣組成:一條石頭鋪路的狹小長街,干凈清潔,石頭建成的房屋,墻壁或多或少向內傾斜。所有的住房都是兩層,上層是有雕飾的黑色木料,橫梁支撐的懸垂陽臺也有雕飾,陽臺有向下延伸的屋檐,并有精雕細刻內容繁多的木質垂飾。這樣的村子常建在急流旁邊,果樹、雪松環繞,白楊成叢,進村要通過獨特的橋。街道的兩頭都有裝飾的門道,常有小塔樓和風鈴。

在伯德的印象中,汶川縣是個夾在高山之間的行政小鎮,街道乏味卻很干凈。縣城有一道獨特的城門,一座精美的孔廟。當衙門的官吏伏案抄寫她的護照的時候,她就坐在灰暗的街道上。幾個人俯身于抄寫員上面,念著貌似堂皇的公文,這時有人帶著驚愕的樣子人大聲喊道:“她還有官銜呢!”而抄寫員當場證明了伯德的特殊身份,人們便開始發起了激烈的爭執:這個女人穿著貧民的棉布衣裝,身上又沒有佩戴珠寶,她到底應是個什么官呢?
伯德對汶川縣城的描繪惜墨如金,但對遍布汶川崇山峻嶺間的羌族碉樓卻大為贊賞:在山頂上、懸崖頂部坐落著村舍,可以由開鑿在巖石里面和懸崖邊上的石梯到達那兒,懸崖里面被挖空成為貯藏室。村莊里的房屋有三層、四層高、五層高甚至七層高,緊貼在陡峭的山腰上,或者緊緊抓住絕壁,懸在洶涌的溪流之上。對中華傳統文化所知甚少的伯德所不知的是,她眼中這些完全由石頭壘砌而成的房屋,便是歷史上有名的“邛籠”。《后漢書·西南蠻夷傳》中載:“眾皆依山居止,壘石為室,高者至十余丈為邛籠。”邛籠為羌語譯音,意指碉樓或石碉。這是汶川地區廣大羌族人民歷史和文化的見證物,是羌寨最具代表作性的建筑符號。歷史上,為防止外敵入侵,羌人都要在寨子邊,用石塊修建“邛籠”。碉分別呈四棱、五棱、六棱和八棱,高達數丈。石碉內一般分為7至9層,最高的可達12層;以獨木梯上下,對外有槍孔,戰時既可駐扎防御兵士,亦可作烽火臺,用于傳遞信息,平時多用于儲存糧食、堆放柴草。

伯德回到英國后,將在中國的見聞寫成了《揚子江流域及以外地區》一書,該書出版后在西方引起轟動,書中記錄的中國每一處地方,包括汶川縣,都引發了西方世界無數的遐想。110年過去了,歷史仿佛一直行走在時光的另一面,當汶川縣再次吸引全世界的關注時,所有華夏兒女的淚水與悲傷,卻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了。
2008年年初,我第十次深入汶川縣城時,特地來到了汶川縣草坡鄉足灣村的馬嶺山紅軍阻擊戰場遺址,這是第七批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1935年8月為掩護紅軍主力北上,一個連約200余人的紅軍在此與數千名裝備精良的敵人展開的一場慘烈的阻擊戰。紅軍將士勇猛頑強,最后以犧牲100余名戰士的代價,勝利地完成了阻擊任務。面對歷史,這是屬于汶川縣的光榮,今天,面對大自然的災難,汶川縣繼續上演著一場慘烈的生死阻擊戰,而勝利,也將屬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