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戶的掙扎
張勇來自遼寧鞍山,妻子王女士來自河北魏縣,兩人均非北京戶口,按照現行的慣常做法,他們的孩子碩碩出生后將沒法在北京落戶——要么隨父,要么隨母。
落在父母老家的一個現實問題是孩子在哪兒接受教育。在老家上學,“這不現實啊,”張勇說:“誰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扔在一個沒人照顧的地方?”張勇2002年7月份來北京工作,2005年與王女士結婚并在昌平的佳運園小區買房后,更是將母親接來與自己同住,老家只剩一個形式上的概念。
而要在北京就讀,公家設立的借讀費和各校私自設立的贊助費必須要交。一個沒有北京戶口的孩子,在北京從幼兒園到高中讀下來,光“額外”的教育費用就得一二十萬。
“如果能一直這樣買下來,倒也是好事,”關鍵問題是從頭到尾在北京借讀了十幾年之后,到高考的前夕也不能“轉正”——在每一年北京市高考的報名條件中,最后一條總是:具有本市正式戶口。
要獲得北京高考的一張準考證,只好求助于戶口黑市——也曾經有人向張勇介紹過這里的行情——新生兒落戶的報價10多萬元,而為外地籍的孩子買一個北京戶口則要20多萬元。
張勇承認,他曾經在很長時間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為孩子買戶口。但他最終放棄了。在過去的一年,國內的一些省市啟動了戶籍改革,戶口不再成為外來人在當地接受教育的一種障礙,這些變化深深激勵著張勇。“誰知道十幾年以后的事呢?”
推動著張勇最終走出黑市困擾的,是一條有關法律的傳聞。一位朋友告訴他,好像有一部有關戶口的法律,根據該法律,只要在北京有常住地,任何一個外地人在北京新出生的嬰兒都可以在京落戶。
“這不可能,”這是張勇的第一感覺。但朋友建議他去找一個人問問,這個人與張勇住在同一小區里,叫程海。
“維法”運動
程海,安徽籍律師,2007年因本人的戶口遷移問題曾將北京和合肥兩地的公安機關告上法庭,從而為媒體和公眾關注。在程海看來,這些看似鋪天蓋地的敗訴或者被駁回,援用的卻是同一個理由:按照有關戶口登記的文件,程海不符合戶口遷移的條件,而程海恰恰認為,正是這些被援用的下位的戶口登記文件,對上位的《戶口管理條例》構成了非法的侵犯,顛覆了該條例的自由遷徙精神。他努力尋找更多的案源,以求對這些“犯上”的戶口文件構成圍剿之勢——程海認為,這些“犯上”的戶口文件主要侵犯了五種人群的權利,新出生孩子的落戶問題正是其中之一。所以當張勇找上門來時,程海形容其兒子碩碩是“上天送來的寶貝”。
程海告訴張勇,《戶口登記條例》第七條規定:“嬰兒出生后一個月以內,由戶主、親屬、撫養人或者鄰居向嬰兒常住地戶口登記機關申報出生登記。”程海告訴張勇,按照此項規定,其已在北京買房兩年的事實,足以讓他的孩子合法獲得北京市戶口。
于是,下面的程序變得淡如流水:在碩碩出生后一個月之內,張勇做了兩件事情:先是拿著《嬰兒出生常住戶口登記申報書》,去其常住地所屬的東小口派出所申請為孩子登記戶口,遭到預料中的拒絕后,又將該申報書通過特快專遞的形式寄給該派出所,同樣被對方以其不符合北京市有關落戶的條件而遭到拒絕。
在走完戶口登記申請的程序并收集到相關的證據后,得到張勇全權委托的程海于2008年1月11日將東小口派出所告上了昌平區法院。讓程海頗感欣慰的是,這次的起訴比他于2007年4月份在該法院提起的訴訟的狀況“前進了一大步”:不僅得到受理,還在預定的2月18日的開庭日期前收到了傳票。“這表明法律已經開始起作用了。”他說。
美好的希望在2月15日的法院之行后化為泡影。當天,程海和張勇的妻子一道,按照昌平法院在年前發出的傳票的時間如約來到該院,卻拿回了一張駁回起訴申請的裁定書。駁回起訴的理由似曾相識:“原告的訴訟請求不屬于行政審判權限范圍。”
起訴連吃“閉門羹”的滋味可想而知,但程海認為,剝開那些表面上的理由,這一系列行為的背后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相關部門“不敢”在法律的規則下在法庭上應戰。
專家認為,法院以不屬于自己受理范圍而駁回起訴其實很容易理解,戶口問題這么一個全國人關注的問題,對法院實在是難以承受之重——有時還要受同級公安部門長官“間接領導”的準下級單位,怎么可能對連自己的準上級都無法下結論的問題貿然做出決定呢?
這種態度的一個合乎邏輯的解釋,可能是被起訴方對訴訟的結果不甚自信。在程海看來,《戶口登記條例》第七條的規定再明白不過,一旦在法庭上得以采用,派出所為新生兒辦理戶口登記的義務就在劫難逃——同樣是該條例,在第三條明確規定“鄉、鎮人民委員會和公安派出所為戶口登記機關”——程海依據此條認為,前幾次訴訟時法院在駁回裁定中所說的理由“被告沒有職責為原告辦理戶口登記”根本不成立。
“他們沒有職責,誰有?”程海說。關鍵還是以哪個法律為據。如果按照相關文件,程海和張勇的兒子的確都不符合在北京落戶的條件,于是公安派出所也就“沒有職責”了,但為什么要依一些下位的法律文件來劃定他們的職責,卻放著現成的上位的法律不依,特別是在下位法屢屢“犯上”的情況之下?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