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窟

因好友扎木蘇榮的兩句話，日益年邁的巴拉登一連幾夜都未合眼。那天有學識、當過巴拉登領導的扎木蘇榮騎馬到巴拉登他們家說了兩句話：巴拉登，你還沒老到那種程度，應該騎馬在附近走一走，透透風；你這樣，只會毀了你兒子的前程。第一句話當然是為他好，這句話他感激不盡。第二句話聽著卻不怎么順耳。什么叫毀了兒子的前程?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比他人更出色呢?

說到孩子，巴拉登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周圍流傳著一句話，說在山頂上筑巢的那只老鷹藏了金斧子和金色的繩子在自己的窩里。那天巴拉登費盡周折。穿過荊棘和樹叢爬上山頂去看老鷹窩。正值老鷹去覓食，巴拉登并沒有看到傳言中的金斧子和金色的繩子，而是看見一個早已干癟的手指，手指上戴有金戒指。它成了巴拉登的第一桶金。只是這個秘密到現在都無人知曉。

成家立業后，巴拉登的欲望也開始一天天膨脹。他盯上了周圍的狼群。在天寒地凍時巴拉登會騎著他的馬，帶上獵槍去打獵。每一次他都會滿載而歸。后來他干脆連獵槍也不帶了，一個人策馬而去，半天后馬背上就掛了幾條嗷嗷待哺的狼崽。狼的習性他了解，打狼不必耗去一槍一彈，只要鉆進狼窟，狼崽就輕易到手了。聽他講時鄰居們心驚膽寒，他卻總是笑而不語。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狼從來不會在自己的窩里發動攻擊。

兒子五歲那年巴拉登第一次帶他去打狼。見了狼窟，兒子的眼淚就下來了，調頭便跑。巴拉登追上去抱回孩子，在他身上系好繩子，命令他鉆進去。兒子站在那里遲遲不動，他似乎看到了黑暗中那雙發綠光的眼睛，看到了狼撲向牛羊時的兇猛。巴拉登用手一推兒子的頭，兒子自然就鉆進了狼洞。看著蟲子般緩緩蠕動的兒子，巴拉登微微心疼，但他知道孩子，必須這樣長大，在物欲橫飛的世界里必須站穩自己的腳跟。片刻后他拉繩子的那頭，把兒子拽了出來。他欣喜地看到兒子用小手緊緊抓住了袋子，里面是幾只嗷嗷待哺的狼崽。

后來兒子上學了。上學后兒子身上的野性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文爾雅的性格。兒子在校時成績不錯，長跑更是他的強項，但是巴拉登沒讓孩子上學。他覺得兒子應該跟在他身旁，學會狩獵的本領，這樣就能安逸一生了。輟學后兒子的生活過得的確很安逸，他的身體也一天天地發胖。

等塵封的記憶在巴拉登的腦海中一一再現的時候他仍然覺得他的做法是對的。畢竟那些上學的孩子們還沒有條件成家立業。而自己的兒子已牛羊滿圈。

他起身，洗漱。

外面了小雪。喝完早茶兒子嘎拉森說：“父親，今天下了小雪，春天將至，你給兒媳婦幫忙，把牛圈里的東西在太陽地里曬一曬。”說完他背起獵槍，策馬而去。

巴拉登滿意地看了看兒子。兒子一天天地成熟，這讓他欣慰。兒子嘎拉森不會放過任何一次獲利的機會，所以他生活富裕，這一點是讓遠親近鄰刮目相看的。滿意過后巴拉登也感覺到自己在一天天地變老。

晌午時分，兒子嘎拉森策馬而歸。一進門妻子就從嘎拉森的臉上看出了不妙。

“發生什么事了?”妻子問。

“沒什么，我只是口渴難耐，還有奶茶嗎?”兒子拿起一碗奶茶仰脖一飲而盡。

“父親，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兜兜風?”

這時巴拉登想起了老友扎木蘇榮說過的話：巴拉登。你還沒老到那種程度，應該騎馬在附近走一走，透透風。

在草原上愜意地馳騁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跳上馬背，巴拉登便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時代。父子倆來到一道小坡前，下了馬。這道坡巴拉登再熟悉不過了，從年輕時到現在他不知走了多少次這道坡啊。

“父親，這里有個狼窟，您仔細聽，狼崽在嚶嚶叫呢。”兒子說著吸了口煙。

以巴拉登的經驗，狼窟里至少有七八只狼崽。

“至少有8只狼崽。如果一只50元，那也能賣不少錢啊。”

“可惜沒帶獵槍，只能舍它而去了。”兒子說，言語中充滿了失望。

“你這是什么話，到嘴里的肉怎么可以吐出來呢，我在你身上系好繩子，你鉆進去，就和小時候一樣。”他父親說。

但是兒子長高了，也長胖了，根本鉆不進去。

“你幫我系好繩子，我來。”巴拉登說。

“父親，我怎么能讓您鉆呢?”兒子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心里卻希望父親麻利地鉆進狼窟，袋子里裝滿狼嵐后再出來。

“沒關系，你父親還沒老到那種程度。”巴拉登說。

“父親，當心頭上的石頭。”兒子牢牢握住繩子的那頭喊，滿懷希望。

俯下身，巴拉登發現自己已氣喘吁吁。但更怕被兒子發現這一切。往里爬了幾米，他就知道他們曾經遇到過這個狼窟，時間是在兒子五歲時。

可惜，父子倆低估了世間萬物的法則。狼窟里哀叫的不是嗷嗷待哺的狼崽，而是早晨中了他兒子嘎拉森子彈，隨時準備與來敵廝殺的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