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內第三次看到那個男子時,月季的心一緊。午夜的街道,行人稀少,她彷徨著左顧右盼,世界那么大,卻沒有一個人可以來拯救自己的恐懼……
1
穿過一條巷子,上樓,她穿著高跟鞋慌張地跑到三樓時,一樓的樓梯上響起陌生的腳步聲。偏僻角落的老樓,月季忽然后悔,沒有跟那個唇角上有微微胡須的中年男子回家。
雙手在包里翻騰鑰匙。這時,那個腳步聲就停在了三步樓梯之外。昏暗的燈光下,月季狠下心來瞥了一眼一直跟在身后的影子樣的男子。
平頭,深目,方正的臉,藍色條紋襯衫。和夜店里任何一個偶遇的男子沒有任何的不同,月季霎時松了一口氣,30歲的女人,值得這個并不齷齪的男子去冒險犯罪么?
她故做鎮靜地繼續翻包,三步階梯之外的男子,忽然開口了,“這是你的鑰匙么?”
月季回頭,黃色向日葵的鑰匙墜,一晃一晃地吊在那人細長的手指上。她低低罵一句“該死”,莞爾沖男人微笑,迅速捋過了鑰匙來。
陌生男子一直矗立在樓梯上,月季進門,猶豫著不知是否和他說再見,他長長的手臂已經伸過來,手心里,一枚褐色的德芙巧克力:“送給你。”
月季慌張著從他手心里接過巧克力,低聲謝了,“砰”地一下合上門。
整個人癱軟在門上,好久,又聽到腳步聲遠了。
甩掉手包和高跟鞋,赤足立在客廳里,垂頭看手心里一直攥著的那枚巧克力,使勁扔到垃圾桶里。伏在沙發上好久,又猶豫著起身,試探著去垃圾桶撈起那枚巧克力,瞇著眼睛放到燈光下,左瞅右瞅,驀然剝開糖紙,將柔滑的巧克力含到嘴里去。剎那間的甜蜜沖散了暫時的惶恐,月季俯在藍格子的沙發上,忽然哽咽了。
2
巧克力最后一絲甜蜜化盡后,月季拿起電話,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
溫柔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該死的夏子,煙霧一樣就遁了,同樣遁了的,還有月季十萬元的積蓄,還有月季煙花一樣的愛情。
她又想起了夏子,笑起來好像花兒一樣的夏子,可憐的孩子一樣躺在她懷里的夏子,瞇著細長眼睛湊到她耳邊親吻的夏子。小她五歲的男子,本就是不合適宜的戀愛。可是,每個人都有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時刻,對于一個一直在不同片場輾轉乞求群眾演員角色的女子來說,有份溫暖可以依靠,足夠了。
好友芍藥總說她得了失心瘋,她卻不管不顧,向著這個讓人心疼的男子,毫不猶豫地獻出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還有自己的積蓄。
為了生活,月季從一個男人身邊流落到另一個男人的身邊,那些夜晚的出賣,肢解了她的青春和夢想,不同的男人丟出不同的小角色給她,30歲了,她終于明白,成為一個大牌影星的機會,只能是場幻覺了。
所以,她開始寄希望于愛情,然而,愛情那么快也散了。
3
第二天,月季在片場拍完最后一個鏡頭,將近子夜。
疲憊地撞開門,貓一樣蜷起身子縮在沙發上,白熾燈下,一枚褐色的德芙巧克力,閃著幽暗的光澤看著她。
倉皇跳起來的月季,赫然見到了廚房里走出的“影子男子”。看一眼門到沙發的距離,再看一眼男子與自己的距離,她忽然絕望地潰散了。
既然沒辦法逃,索性就不逃。她跌坐在沙發上,束手就擒地對男子說,“你想怎樣便怎樣吧。”
男子過來蹲在她面前,用柔軟的棉布綁住她的雙手和腳。返身回廚房,端出銀耳蓮子粥。長長的湯匙,一勺一勺地送到她的唇邊來。
“我叫善生。月季,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月季恐懼地咽下蓮子粥,善生又端來大盆的溫水,輕輕地將她的腳放進去。
手機的電池取出來扔到垃圾桶,電話的線也拔掉,善生回過身來拍拍手,微微笑道:“這個世界,只有你我了。”
然而,他卻并不侵犯她。一連三天,他一直孩子一樣溺愛著她。月季漸漸不再恐懼。冰箱里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之后,善生出門,用柔軟的封口膠敷住她柔軟的唇。走到門邊,他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枚鑰匙,笑著回身,“那天我從你包里拿出鑰匙后,就配了相同的一把。”月季轉頭看一眼茶幾上黃色向日葵鑰匙墜上的鑰匙,突然想起那一天,他輕輕走過身邊時,自己的包動了那么一下。
4
那天善生回來得很晚。
大包的蔬菜和水果,成打的巧克力,他好像十分疲憊,放下食物就鉆到浴室里,那么長時間地洗滌自己。
晚飯后,他抱她上床,然后靜靜坐在她的身邊,突然垂下淚來。
月季的心忽然針刺似的跳了那么一小下,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摩他的肩膀,恍惚的瞬間,夏子又回到了身邊。
情欲在毫無防備的瞬間來臨,善生溫柔的雙唇,雨點一樣落下來,月季聽到身體深處,有絲綢裂開的脆響。善生有著和夏子近乎相同的味道,她又陷落在幻覺一樣的愛情里,盡力迎合。
身體親近之后的善生,孩子一樣伏在月季身邊,向她講述自己的故事。
孤兒院里長到18歲,他和最要好的朋友一塊離開那里。他們在街頭游蕩,做過各種職業。22歲的時候,他和好朋友分別遇到有錢的女人,嫵媚的眼神,英俊的相貌,魄人的青春,他們開始光怪陸離的生活。那些女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他們是候鳥,從一個季節飛到另一個季節,從一個枝頭飛到另一個枝頭。25歲時,他的好朋友帶回大堆光碟,蕪雜的劇情里,有相同的一個面孔。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月季,一見鐘情。
然而,好朋友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計劃,他只能退避到角落里,眼睜睜被相思啃噬。
“你的好朋友是夏子?”月季顫抖著抓住善生的手臂。
善生用力地點頭,眼睛里滿是凄楚的淚。“他帶走你的十萬塊錢后,我和他徹底決裂。”他又翻身下床,從角落里拖出一個箱子,打開,夾層里翻出一張存折。“月季,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地工作,我的錢足夠你生活。”
凌亂的月光下,月季看著折子上的數字,忽然有說不出的憂傷。原來,原來長睫毛的夏子,從來沒有真正愛過自己。
5
那段時間里,月季仿佛真的成了一座孤島,手機停掉,她和這個世界失去惟一的聯系。善生日日陪在身邊,她漸漸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第十三天的時候,善生從行李箱里取出一張紙,是一張線條粗略的地圖。
起點的城市,是一個人的名字,善生。它有兩個分支,一個分支的終點是大山,云南的某個村落,那是他的故鄉,另一個分支的終點是她的名字,月季。
善生坐在她的腳邊仰起臉,“我的一生,最重要的,只有你和故鄉。”
那一夜,月季好像終于掙脫烏云的月亮一樣,皎潔地怒放在善生的身體里。關于夏子的幻覺,煙樣地消失了。摸索著善生光滑的脊背,她的內心忽然充滿了憐愛和驚喜。
第二天上午,善生去買菜,他輕輕束住月季的雙手時,伏在她耳邊,“再給我幾天時間,咱們一塊離開這里,去故鄉。”
那天善生才走,她的門竟然開了。
芍藥闖進來時,看到被束住手腳的她,唬了一跳。月季艱難地和她說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芍藥要報警,月季阻止她,說善生從來沒有傷害過自己。
“幸虧你沒搬家,否則當初給我的鑰匙,豈不白搭。”芍藥喋喋不休地躺在旅館的床上,忽然一個起身,“月季,這次可能有好機會了,一個導演,看了你曾經演過的片子,說有個即將開拍的電影,有合適的角色給你。他到處找不到你,于是通過關系尋到我呢,‘餡餅’終于掉下來了。”
月季茫然地看著興奮的芍藥,她在想的是,善生回到家后,看見自己突然消失,會怎樣?
6
三天后,芍藥約好導演見面的時間。回到旅館,月季卻不見了。
她回了自己的家,干凈的房間,緊閉的窗子,茶幾上有德芙巧克力擺成的碩大的心和兩顆淚滴。
善生的行李不見了。臥室的床頭,小小的紙片:“月季,這段時間,我努力將破碎的自己一點點拼湊回來,希望有一個完整的善生回到你身邊時,你卻消失了。”
那一夜,月季睡在自己的房間里。半夜里,她又看見了善生,他站在遙遠的地方,背著大大的行囊,越來越遠。月季忽然一激靈醒來,臉上滿是冰冷的淚。
第二天早晨,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的月季,迎頭碰上帶了警察闖進門來的芍藥。
“沒有綁架,沒有任何事情。”她拒絕警察的詢問,大步離開,“芍藥,我要回故鄉了。”
三天三夜的火車,月季終于抵達大山深處的人家。
善生的地圖上,這個村莊是終點。
她走遍整個村落,也沒見到善生的影子,最后,她留在村小學的宿舍里,做了一名語文老師。
她要在他的終點等他。
一個月后,漫山的鳳凰花紅遍了山巒,月季在一個清晨打開房門,赫然見到學校的旗桿下,風塵仆仆的男子,懷抱滿懷鳳凰花,微笑地站在陽光下。
善生終于到達了自己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