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

雨下得大起來，透過密密的雨簾，我看見他站在馬路邊，有些憂郁的表情被雨絲切割得若隱若現(xiàn)。雨水中奔馳而過的汽車給整個城市增加了一種焦灼的感覺。

怎么樣?當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我不由得問道。

還是沒人。他搖搖頭，有些沮喪地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他的身上落滿了雨點，額頭上也有一些。

他抽出一支煙，然后把目光投射過來。

要不要喝點酒?他依舊搖搖頭，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

我剛想說什么，卻忽然想起他從那一年開始就已經(jīng)不喝酒了。

那就喝一點茶水吧。我招招手，勤快的服務(wù)生快步地走過來。

他是我的朋友，曾經(jīng)在一個單位工作過多年，后來因為那次偶然的事件，他離開我們，再后來，他遠走他鄉(xiāng)，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民營企業(yè)的老總了。

我說，其實你也不要老是自責(zé)，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年了。

怎么會呢?他淡淡地說，你不知道，每年的這一天，我一閉上眼睛就會想到那一幕，如果不是我，那個孩子也快20歲了。他的眉毛聳起來，煙霧在他面前布置了一層淡淡的迷蒙。

我還記得那個孩子的模樣，每天放學(xué)的時候，我總會看到他沿著人行道慢慢前行的身影，他的一條腿因為小兒麻痹，走起來很是吃力。

悲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不喝酒，如果他不逞能，也許什么也不會發(fā)生。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那一聲凄厲的剎車聲，當四周都靜寂下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他后悔得頓足捶胸，他給那個孩子的父母跪下了，他說，他可以用命來償還。

但是孩子的父母并沒有讓他一命還一命，那兩個因為給孩子看病而貧困交加的家長只顧著傷心了，他們不停地說著，孩子終于解脫了，終于解脫了。

在改造的那些日子里，他戒了酒，他說，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一些心靈上的負疚。

出來后，每年的這一天，無論多忙，他都要親自到那個孩子的父母家里，他說，這是他的義務(wù)，人家的孩子都沒有了，我還活得好好的，這不公平。

但是這次，他顯然沒有完成心愿，從昨天，那個孩子的父母家里就沒有人，不知道是出門了，還是在躲他。

我說，如果今天再等不到，你明天就回去吧。

不。他堅定地搖搖頭。

其實你也不用這樣，那些錢我可以轉(zhuǎn)交的。

不，親自交到他們手里，我心安。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把那對父母的事情告訴他。

勤快的服務(wù)生又來添水的時候，他忽然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他盯著那個服務(wù)員的胳膊，然后輕輕地對我努努嘴說，他少了。一支胳膊。

我點點頭，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說，你知道這個飯店的名字嗎?

他搖搖頭，并開始四處尋找飯店的標志。

不用找了，我告訴你，叫青松飯店。

青松?他驚詫地站起來，這不是那個孩子的名字嗎?

我說，是的，飯店是孩子的父母開的，他們招聘的服務(wù)員都是殘疾人。怎么會這樣?他驚異地搖搖頭，仿佛不相信我所說的這一切。

其實，他們和你一樣，他們說，看見這些自食其力的孩子，他們也心安。當然我還要告訴你，這個飯店的資金都是你給他們的，他們說，不能平白無故地要別人的錢。

他的汗水悄悄地從額頭沁出來。

我說，你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為了尋求心安的一類人。

他沒有說話，時間好像已經(jīng)靜止了。

外面的雨繼續(xù)地下著，噼噼啪啪的聲音，仿佛把什么都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