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向集團董事局主席
這位中國30年改革開放造就的第一代本土企業家的商業哲學:把握方向和戒除抱怨
改革開放只有30年,浙江萬向集團董事局主席魯冠球的創業史卻有47年。這位中國商業界鮮有的“常青樹”企業家所經歷的風雨正是中國本土企業成長的縮影。極為難得的是,魯冠球的經歷不僅可以告訴我們改革開放之果,更可以昭示改革之因。
魯冠球是本土成長起來的中國企業家的代表,他沒有受過正規教育,也沒有成體系的管理體系可供參考,完全依賴近半個世紀的波折之路,修煉出具有普世價值的商業哲學體系。這位當年的修理匠,現在通過并購掌控19家海外公司,繼續鞏固在汽車零部件領域的世界一流企業地位,他同時還進入農業、礦產、新能源、金融等10大產業。其2007年營業收入超過400億元。
“有目標,沉住氣,悄悄干”
我常講,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死也要死在農村,把我的骨灰撒在錢塘江里。錢塘江每年都會返潮,江灘是最危險的地方,但也是最有財富的地方。我們有一個諺語:若要發,沿江塌。錢塘江每年冬天都有汐漲,沿江很多地方都被沖塌了,豬、家禽、桌子、椅子等都會被沖到下游,農民可以揀一些東西。
年年這樣。當時錢塘江雖然有4道大堤,也難以阻擋汐漲。我在1960年代在錢塘江邊修理自行車和農具,年年抗洪,廠子5次被沖掉,5次又再建起來,這就是我剛開始創業時的環境。既然是市場經濟,就得符合叢林規則,企業經歷的艱難都是正常的。
不管是做企業還是做人,我經歷的最大困難就是不被人承認,這是內心的苦悶。
1962年我開始創業,那年我只有17歲。但一直到1984年都不被人理解,沒有被評上先進,拼命干也沒有什么榮譽。1970年代初第一次打入黨申請報告,打了3次,經歷了十幾年的考驗,直到1984年3月才入黨。生活在中國的土地上,我很看重這一點。 之前我在一個廠里當鍛工學徒,跟所有農村的孩子一樣,當一個吃穿不愁的工人就是最大的夢想。但那一年,甘肅有一個人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說,我也有一雙手,不在城里吃閑飯。這是那個年代的一個縮影。與后來的文革時期不一樣,當時農民還有很大的流動自由,大量進入城市,雖然沒有就業的概念,但確實影響了城里人的生活。當時國家號召城里人到農村去尋找出路。對于到城里來的農民,后來有一個政策:“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放棄了成為一個工人的夢想,回到杭州蕭山寧圍鎮。當時每人只有1分多地,種地根本不是出路,我就利用自己的經驗給別人維修農具和自行車。
干了沒幾年,文化大革命來了。1967年我和幾個人合伙開的維修廠關掉了。1968年,毛澤東講,農業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1969年中央下發文件,要求每一個公社都必須有一個農具修配站。我們正好抓住這個機遇,7個人搞了一個寧圍公社農具修配站,從此名正言順戴上了公社的帽子。
但我很快成為被批斗的重點對象,說我是利潤掛帥、唯生產力論、搞資本主義,牌子都被砸了。但我是晚上挨批斗,白天工作。不過,沒有文化大革命,恐怕還輪不到我們來做萬向節。當時城里的國有企業停產鬧革命,我們是農民,就得到生產這個產品的機會。
今年“兩會”,溫總理有四句話講得真好,說如果我們的國家有比黃金還要貴重的誠信、有比大海還要寬廣的包容、有比高山還要崇高的道德、有比愛自己還要寬廣的博愛,那么我們這個國家就是一個具有精神文明和道德力量的國家。這幾句話跟我非常貼切,也是萬向能夠經歷40多年風雨走到今天的原因。
要有大海一樣的胸懷。不被人理解時,對的你要去聽,不對的不用去管。事情不是靠講出來的,是干出來的。
所以要有目標,沉住氣,悄悄干。天下不會掉餡餅,一切都是干出來的。時間是最公正的,有播種一定有收獲。不要抱怨,還是要講實力,實力,實力。
誠信也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之上。就一個企業來說,你的產品質量要過硬,我們的產品漂洋過海了,質量不過關怎么能行。
1980年,為了建立起從上到下的質量意識,我把43萬元有瑕疵萬向節當廢品處理掉了。但當時還沒有實力去承擔這樣的損失,有6個月工資發不出來。但那時工人根本不講錢,白天夜里連著干。那是非常難熬的一年。工資發不出去是對職工沒有誠信,但對社會的責任和誠信建立起來了。
從1987年到現在的20多年里,萬向發工資再也沒有拖欠過。
1984年我們做股份制改造,那個時候我叫“還權與民”。為什么叫“還”呢,我最早創業的時候實際上就是股份制,1969年建立農機修配站也是7個人湊了4000塊錢一起干起來的。后來文化大革命時都歸公社,實行公有制了。改革開放后,我們就提出要還權與民,還利與民。企業就是民間的,官不與民爭利。
但在當時,要把權和利拿回來,有很大阻力。當時省里搞思想解放,但下面都還很保守,股份制改革一直沒有得到正式批準,我們自己在內部搞。直到1988年中央財經工作小組組長、國務委員張勁夫批示同意我們搞股份制試點。1989年4月16日,在中南海專門開了會,全國選取10家企業做股份制改制試點。
1984年,啟動股份制改造那一年我終于入黨了。改革開放之前我所有的工作都不被認可,但改革開放之后這些卻都符合國家倡導,具有典型性。我記得當時一般的入黨儀式由鄉里的黨支部主持就可以,但我的宣誓儀式是由縣組織部長親自主持,浙江電視臺還進行了現場采訪,這成了支持改革開放的一個標志。 從此,萬向進入一個新階段。
“大方向沒有錯就沒有問題。那就是時間問題”
我剛開始創業時是短缺經濟,只要產品生產出來就有人要,有比沒有要好。改革開放的目的就是發展生產力,為社會提供豐富的產品。當產品多的時候,就要解決好與差的問題。我們最開始只有能力解決“有”而不能解決“好”。1979年開始我們就搞專業化,放棄其他的農機修配業務,把力量集中起來做萬向節,小而精、小而專、低成本、高質量,這樣人家就都買你的,國內國外的市場就發展起來,價格也上去了。這是經濟規律。
到1984年,美國三大汽車零配件商之一的舍勒公司第一次將5萬套萬向節推向美國市場。此后我們雙方約定每年由萬向提供20萬套萬向節給舍勒公司。
但到1987年,他們就想控制我們。舍勒在中國的代表多伊爾提出,萬向的產品必須經過他們公司才能出口,不然將拒絕進口我們的產品。我馬上回絕了,說雙方是平等的合作關系,那樣做實際上給萬向套上了一個繩索。而且對方根本沒有實力消化所有萬向的產品。
談判破裂后,原已定下的46.5萬套萬向節訂單被銳減至21萬套。這使得萬向在1987年下半年大量資金積壓,企業效益直線下降,半年開不出工資,我當時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當年萬向開發出了60多個新品種,打開了日本、意大利、法國、澳大利亞、前西德、香港等18個國家和地區的市場,當年創匯140萬美元。
雙方攤牌時我曾對舍勒公司說,倘若你在世界各地找不到比我們價格更便宜、質量又更好的萬向節,我們隨時歡迎貴公司前來洽談重新合作事宜。到1988年,他們在世界上轉了一圈之后,還是主動回來找我們合作。
更戲劇性的是,到1994年,我的美國萬向公司年營業額已經超過4000萬美元,而舍勒由于經營不善,難以維持。結果是,我們收購了這家當初引領我們進入美國市場的公司。
我得到的教訓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此后我們與很多國外公司合作,在美國設立了萬向美國公司。到今年,我們已經成為19家海外公司的控股股東。
現在萬向進軍了農業、能源、金融等10大產業,這是過去不敢想象的。1991年,當時國家提出改革的主要方向是把國有企業搞好,這對鄉鎮企業的沖擊很大。我提出,“老虎出山好,猴子照樣跳”。1萬年以后也有大企業和小企業、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區別,總會有重點。但所有的政策都應該是平等的,不能你能搞我就不能搞。
完全的平等也不存在,一個家庭也有大兒子和小兒子。我現在的油儲許可證還沒有辦下來,但我的油庫就建在國家大油庫旁邊。中國石油進口量逐年增大,我們的油庫肯定會用得著。
大方向沒有錯就沒有問題,那就是時間的問題。我們進入任何一個重要領域都要等4年以上。2001年成立的萬向財務公司就批了9年,四個主管副總理都簽過字。這我們都可以等。什么都要時機和機遇,要有代價,你要有目標,有目標就要沉住氣,好好干。
有了這種心態,才會更從容。
溫家寶總理在今年年初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已經提到,今年將是最困難的一年。企業在這個大環境下,肯定面臨很大的困難。企業越大,危險越大。過去我遇到困難,有一兩個人可以幫忙挺過來。但現在不行了,過去可以幫我的人現在不一定幫得上了。只有始終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站得越高,看得越遠;看得有多遠,就走多遠;如果看得足夠遠,風險就會小一些。
困難總是很多,你要有這個承受能力。喜怒哀樂,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