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困難面前保持樂觀?在中國度過了29年后,戴堅定的解決辦法是:往后看
1979年夏天的南京,氣溫時常可以爬到三十五六度。在傍晚的時候,熱浪里浸泡色彩單調的街道和灰蒙蒙的人們,像一卷黑白膠片。21歲的戴堅定飛馳進膠片中,鳳凰自行車沿著漢口西路噌鈴鈴前行,仿佛一個找到了金銀島的尋寶少年。事實也多少如此——在5公里外的雙門樓賓館,在大廚統治的廚房里,冰凍著戴堅定的金陵啤酒。
啤酒盡管并不常有供應,但總還是偶爾能買到,更少見的是冰箱——戴堅定所在的南京師范學院里沒有任何一臺。但這個澳大利亞交換學生很快便找到了擁有冷柜并且熱愛香煙的雙門樓大廚。他用一條中華煙換來了啤酒的冰凍服務。此時他剛到中國不到半年,一瓶涼爽的啤酒足以讓他忘記牛肉——在中國的前7個月里,他沒有嘗到過牛肉的味道。
不過,戴堅定一切都能接受。他在澳大利亞也是個窮學生,從小沒有穿過新的校服,課本和自行車都是二手的。他心里很清楚,作為南京市僅有的21名外國人之一,他已經享有了若干中國人無法獲得的特權——盡管他從南京去一趟上海要花三個星期時間在手續上,并且只能像貨物一樣被人從專門的候車室送上指定的火車車廂,然后再在特別的房間里等待被人領走。但他知道,中國人的生活比他的空間更狹小。中國人比他窮多了,人們一成不變的裝束和瘦削體型曾令他在初到中國時大感吃驚。至少他可以打電話和友誼商店預約開門出售給他咖啡——如果你愿意管它叫咖啡的話。
擁抱變化
戴堅定日后與中國人打交道的方式也許從這時起便定下了基調。今日這位必和必拓公司的中國區總裁少見地坐在辦公室里,向《環球企業家》講述他的故事。盡管觀點鮮明,但他仍不是一個喜歡到處販賣中國經驗的人。與表達相比,他更愛自己去體會和傾聽——在中國生活29年來,他的中文口語仍遠遠遜于聽力。當然,這個習慣也在發生變化。當2004年中國輿論將他領導的必和必拓中國公司指責為“強盜”時,他必須學會不厭其煩地去解釋。那時候,面對這個鋼產量全球第一的巨大經濟體,試圖將鐵礦石的供應價提高70%,他需要提供能讓中國人在情感上很好接受的理由——盡管充足——才能洗脫“趁火打劫”的嫌疑。他希望中國人明白,鐵礦石的長期穩定供應對饑餓的中國鋼廠來說是第一要務,其次才是價格,更何況必和必拓的價格再怎么漲,也比不上運費奇高的巴西礦石或者更高價的印度現貨。
這是一個需要巧妙控制平衡的“走鋼絲術”。一方面,必和必拓需要從中國的經濟飛速發展中獲得相對應的收益,另一方面,這家全球最大礦產公司又得扮演好“中國人民好朋友”的角色。
如履薄冰?戴堅定并不這樣認為。在他看來,最艱難的時光已經過去。他曾隨著一家荷蘭海運公司被趕出青島的一個海員培訓基地,因為荷蘭政府向臺灣出售了潛艇。他也體會過坐在辦公室里看見工商執法人員從天而降,沒有任何預警便拿走了公司營業執照。作為必和必拓公司在中國市場上的新開拓者,他經歷了從3個人——他和他的助理及司機——發展到近百名員工。
在中國的一切經歷反而促進了戴堅定的樂觀性格。和所有中國的批評者不同的是,戴堅定永遠知道對比的重要性。其關鍵是,參照系不是歐洲或者美國,而是過去的中國。坐在上海新天地明亮的辦公室里,戴堅定看見手下年輕能干的女秘書,便總是忍不住想起29年前在南京認識的“同齡人”們——她們也是二十四五歲,但衣著簡陋,缺乏足夠的牛奶和雞蛋,她們不可能隔天就換一個頭發顏色,想象不出同時用好幾部手機是什么情形,她們也沒有資格和資金在五一假期里出國游玩。
這也是中國益發吸引他的地方。這里充滿了變化,極速的巨大的變化。而這里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滄海變桑田的生活,他們對未來永遠充滿了信心,他們總是希望生活得更好,時刻準備著擁抱下一次改變,戴堅定說。他的家庭也是中國國際化的一個最好體現,他和西班牙裔的妻子在中國相識并結婚,大女兒和大兒子都出生在這里,小女兒則是一個領養的中國女孩,一家五口操持著三種語言。
耐心的回報
即使對于親歷了中國改革開放30年以來所有變化的戴堅定來說,變化的速度仍然讓他準備不足。過去連續數年,他和必和必拓的同事對中國增長速度的預估總是低于實際的數字。這當然也給了必和必拓加強在中國市場地位的信心,也加強了他待在中國的信心。
當然,這個信心早在29年前就定下了。1980年初,澳大利亞與南京的交換學生項目被提前中斷,戴堅定設法多待了幾個月。學校外語系希望他能多留下來,但領導學校的革命委員會堅持反對。盡管后來還是被迫提前完成原計劃為期2年的南京生活,戴堅定仍然覺得,他需要繼續留在中國。
這事也讓戴堅定開始了解到中國社會平靜表面下的隱秘矛盾,同時他也因此知道了朋友的重要性。在1979年年底的南京,對于英文表達并不流利的中國學生來說,與一個漢語遠不夠好的澳大利亞人單獨會面已經犯了大忌,遑論向他解釋清楚學校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那些學生很勇敢,他們告訴我很多情況,極大地幫助了我。”戴堅定回憶道,“他們這么做對自己并無好處,只是因為他們很正直。”
此后,戴堅定一直沒有離開過中國朋友的幫助。他們可能是商業伙伴、高爾夫球友、談判對手、或者奧委會官員。他們會和他探討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局長李毅中調任工業和信息化部部長的意味,也會讓他知道不能誤解了中國鋼廠對外表現出的強硬。
當然,戴堅定也益發學會了耐心。他1999年便第一次向北京奧組委官員提出為奧運會獎牌提供礦石的建議,直到6年之后這個協議才落字入紙。戴堅定也因此為奧運會新創了一個贊助商類別:多元化礦物和獎牌贊助商。耐心也贏得了市場的認可。此刻,必和必拓正在努力說服中國鋼廠接受95%的鐵礦石漲價幅度,但與四年前相比,這一舉動在中國財經界引發的討論更多是關于中國鋼鐵業如何整合,而非聚焦于“澳大利亞壞人”的罵聲。
“如果你忍受了,明白了對錯,你會發現你有很多機會。”戴堅定對《環球企業家》說,“你要自己選擇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