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第一個哈佛畢業市委書記的創新之道
1980年代到處涌動著要走出去的青年人,他們在1990年代成為歸國者。
與現在從象牙塔到象牙塔的路徑不同的是,早年的海歸大多大學畢業后經歷了多年磨練。如我們此次采訪的主人公們一樣,他們本有著令人羨慕的工作,即使留在國內也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促使他們走出去的是內心的疑問。在學成時,正好處在1993年開始的市場經濟改革的不同階段——這里是他們施展所學的最好舞臺。
吳越在建設部建筑研究院擔任設計師時,就開始思考城市規劃的問題。許小年在國務院發展研究院曾預測1985年至2000年的中國經濟走勢,結果幾乎所有的預測都差得離譜。他開始意識到,需要讓自己做出改變。而鄭利平,1996在改革開放最前沿的深圳擔任領導職務,感覺理論不夠指導實踐,需要開拓視野。
現在,他們已經回到國內。吳越作為首席規劃師,深入參與了最具開放性的地區之一上海浦東的新區建設;許小年給中國證券市場帶來國際研究標準;鄭利平則10年治云浮,實現他的政府角色定位的大試驗。
對比近代史上第一代和第二代海歸開創的民族啟蒙,他們在過去15年里,不僅是新時代思想環境的提供者,也是新商業環境的創造者。
身為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廣東省一個地級市的掌舵者,鄭利平10年前曾與來自35個國家的60名政府官員一起在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的公共政策及管理梅森碩士班學習1年。多角度的思維和對市場化手段的尊崇在其歸國后的9年耕耘一個新興地區中慢慢呈現出標本意義。
留學后的最大收獲
1996年,我在深圳市南山區任常務副區長。當時深圳市組織一批干部去美國休斯敦的市政府工作一段時間,看看人家是怎么工作的。同行的有20多個處級以上干部,我是班長。很快我就覺得待在休斯敦沒什么意思——具體怎么做事不同的國家實際情況不同。爭得深圳市委副書記李容根、組織部副部長呂銳鋒同意后,我前往明尼蘇達大學的卡森管理學院做研究。
我出去前知道哈佛大學有梅森班,是專門培養發展中國家政府領導人的。我很快聯系上,但他們報名已經截止了。我后來還是給梅森班的主任發了郵件,他們對我的材料很感興趣。在面試中,我充分論證了中國的改革應是漸進而非突變式改革。我被破格通過了,而且還拿到了獎學金。
梅森班一共三個學期,12個月,到我這已經40屆了。我們那個班有來自35個國家60個學生,是真正多元文化的大集會。當時主要3個方面的課程。一個是理論,一個是管理,還有一個是類似經濟模型分析的。我當時選修了國際貿易政策經濟學,研究了很多國際貿易過程中的爭端;還有世界經濟中的亞洲,講了亞洲發展中國家發展道路的總結,和美洲的關系,亞洲新興工業國的崛起,這是屬于管理類的課程;還有博弈論,集體選擇理論這些偏數理的東西。
最大的收獲是開闊了我的視野。學會了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個問題,比如對種族、民族、戰爭、宗教等這些問題上,我們從小的教育比較單一化,平面化,缺少多角度。我們應該立體地看問題,包括對不同的政見,對不同政治制度的理解,都需要多角度。
重新定位云浮
1998年我學成回國,在深圳招商局作了1年局長后,就來到了由縣升地級市云浮做市長。當時,云浮是廣東省最落后的一個市。我覺得有很多基礎性的工作要做,要補課。
我的原則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的角色不能是“運動員”,政府應該做好“服務員”和“后勤部長”。一般的政府一定要搞一些項目,整天忙著跑發改委、跑省里。我有時也做,但不輕易把精力放在這上面。我的做法都是正規軍打仗,不是游擊隊。
我首先要對云浮基本情況做判斷。云浮的經濟總量很小,存款:101個億,貸款103個億,且這103個億起碼有一半是呆賬,政府擔保集資,負債累累。不過好的情況是,從區域經濟學上講,云浮是珠三角經濟中心地區的延伸帶。從經濟中心的學說看,經濟中心發展到一定程度一定會向外圍輻射,云浮的出路就是創造環境積極向珠三角靠攏,迎接他們的產業轉移。后來報告就寫上去:走珠三角經濟區延伸發展的路子。
我剛來云浮的時候,過期的牛奶也經常擺在商店里賣,而且還貴。我當時說,沒道理城市里人給農村人賣牛奶,該農村人賣牛奶給城里。農業上,珠三角有好幾千萬的人口,云浮要與其對接,就要定位于珠三角的郊區。農業發展城郊型農業,專門發展滿足城市需要的農業,比如花卉、豬肉、奶牛。
云浮每人只有七分地,種地每畝只有一兩千塊錢的收入,但做畜牧和花卉苗木則可以達到10幾萬元,我們農村的收入在廣州排第9位。除珠三角8個市就是我們了,但如果后者除去廠房占地,房屋出租這些收入,不一定如我們。
產業轉移的思路現在廣東省上下都在提,我們早了9年。這些年產業轉移給云浮奠定了很好的基礎。
創新無處不在
我在國內最早提出三農問題中最重要的問題,實際就是農村人口往外轉移。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也說明了,隨著人口的增長邊際收益遞減的規律——農村人口不斷增長,耕地不斷減少,所以必須轉移出來。這在發展經濟學上是非常時髦的話題,是臨床經濟學中的一劑很重要的藥方。
從2002年開始,我開始推進打工技能培訓,我們當時財政收入非常緊張,但每年還是拿出資金給年人均收入1500元以下的農民、貧困家庭的子女免費培訓。到現在我們進行了8年,培訓了5萬人。以前這個地方很少有人在外面打工,但到現在云浮外出務工人員有54萬,農民純收入中54%來自于打工收入。
1999年,廣東號召全省學習梅州大面積種植沙田柚。很多考察的干部看完后都熱血沸騰,表示回去要大面積推廣。我說,讓我們學習不是學習種具體的品種,如果大家都行政命令式的種植,就會出現供需失衡。我回來就鼓勵搞小品種的水果種植。結果,你可以在電視動輒看到水果積壓,號召市民買愛心水果。但果賤傷農在云浮沒有發生過。
城市管理上,我也嘗試創新。政府應該盡可能的減少公共項目——公共項目越少,腐敗就越少,效率反而越高。城市管理的項目,比如掃馬路,綠化,城市維護這些都不需要政府做,我們將公用事業局下面的環衛處,園林處等都解散,讓他們成立公司再跟政府簽合同。結果第二年費用下降了25%,綠化和環衛面積卻大大提高了,質量也非常好。
我還發現,農村村民自治有很多現實障礙。作為最高權力機構的村民大會,只有村民委員會才有召集權。自上而下的召集沒有問題,但如果提村民反對村民委員會的成員,提議召集大會就很難召開。我們就通過人大表決通過了一個村規民約,向農村推薦。這個村規民約最大的特點就是約定了另外一套獨立召集和監督體系,使得自下而上也能順利召開村民大會,與村委會處于相互監督之中。
我們的希望村民自治制度改革的嘗試能為政治文明提供有益的啟示,中國的歷次重大改革都發源于農村,這也算是給中國改革提供的一個樣本試驗吧。
改革開放以來實用主義盛行,從海外歸來的也大都是應用科學人才,基礎科學和社會、管理人才非常少,起到的大都是工具性作用也不可避免。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我離開這個地方時我們的人民和官員都能夠明白一個道理,就是多運用市場而不是行政手段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