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時,發生了許多事;斷的弦被接上,花被種活;你不在時,一些中斷的想法被連接,橋被修復,土地被翻耕;幾乎和我想象的一樣,火,慢慢燃起來了,唱針又回到唱片的細槽里。
唱片,是那種78轉的黑膠唱片,曲是單曲;火,是桑木入秋的枝,燃燒發生在銅的四方炭盆里:“重岡已隔紅塵斷,村落更年豐。移居要就,窗中遠岫,舍后長松。十年種木,一年種谷,都付兒童。老夫唯有,醒來明月,醉后清風?!?/p>
《人月圓》說的是,蒙古太宗十一年(1239),歷盡磨難的元好問回到家鄉秀容,擇居母親張氏娘家東園;顛沛流離多年方始安定,眼見家鄉寧靜太平、年成豐收,他如釋重負,作了這首曲。
事實上,你不在時,還發生了更多的事;譬如,鳥飛遠,路塌陷,奔跑的念頭被終止;譬如,一列火車正橫過荒原,水干涸,巖羊倒斃,成群結隊的云被吹散;再譬如,狂風大作時,一架木制的梯子,正被一位留須的男子扛上肩,他的一只袋子里裝滿了豆子,另一只桶盛滿水;再譬如,一塊鐵,正慢慢燒紅,一小朵花放在石板上,車過峽谷,新娘的馬車已過去20分鐘了。
簡言之,你不在時,許多意想不到的事都發生了;譬如,你曾經愛過的那個圍長長圍脖的人,后來嫁給了開推土機的復員軍人,她1999年不幸死于車禍;譬如,那個愛打扮會打針的劉曉蕾,后來和丈夫離了婚,現在去向不明,有人說在南方見過她;再譬如,縣里新蓋了教堂,六指嬤嬤成了教堂的管事,新婚的年輕人都喜歡到那里去鑒證愛情,行大禮;再譬如,現在農場已實行退耕還林,一畝地政府每年補助原糧200斤,樹種100株,現金20元,私下伐木被禁止。
還有,趕馬車的老郝得了癌癥,是咽喉癌;部隊轉業的那個敢攔場長小車、伶牙俐齒的白校長,去年動了一次手術,不大會說話了;至于那個上課時改不掉抽煙甚至會動手打學生的美術老師錢,前年去了美國,他的畫聽說賣得要比10頭奶牛還貴呢;你的老鄉,知青張海鑄是死于一次救火,而不是傳說的縱火,他差不多救了7個孩子,人們找到他時,已面目全非……
接下來,你坐在火盆旁看書,書上說:“變遷,有時候是一種歲月的常態;你不在的時候肯定有別的人在;歲月,有時候是依賴多人見證的,你在的時候興許別的人不在……”
銅的,四方炭盆里的桑木,也就是入秋剪的枝,燃燒得越發噴噴薄薄了。外面的狗停止了吠,四周變得萬籟俱寂;而我,此刻正走進大廳,準備把想法,直截了當講完,把牌攤出來,把一切公之于世;我,甚至,需要一支號把眾多的想法吹出來,把電接通,把難題當眾解了;我甚至,不知道,彈琴的人,她究竟要我欣賞聲音,還是,欣賞不發出聲音的那部分;甚至,在我走向歸途的時候,在我目送一只球滾下坡去,也就是,在你聽見我悄悄說安息的時候,仍然有人對我說,瞧,需要一個聲音,把靜區別出來。
接下來,唱片又響起來了,這回是喬吉的《水仙子》:“冬前冬后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笛凄春斷腸。淡月昏黃。”
喬吉,元代雜劇家、散曲作家;一稱喬吉甫,字夢符,號笙鶴翁,又號惺惺道人;太原人,流寓杭州;《錄鬼簿》說他“美容儀,能辭章,以威嚴自飭,人敬畏之”。
元好問是元人,回到了家鄉;喬吉是太原人,流寓杭州;你曾去過北方,如今困守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