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讓我說我最喜歡的詩人是哪一個,我說是王維。
喜歡這個人可以有太多理由。從俗里說,他官至右丞,身份不凡,從雅里說,此人才華橫溢,多才多藝,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就是從他這兒說起的,還擅長音樂。有個很著名的例子:他看見一幅演奏場面的畫,便根據畫上人的動作推測出他們正在演奏什么曲子,有好事者按照圖上排演,果然如王維所說。這個故事當不得真,一幅畫面只能表現一個音符而不是一段旋律,但從中可窺見王維必是在音樂上有很高的造詣,后人才敷衍出這樣的傳說。
更難得的是,這個人還漂亮。當年他到長安尋找出路,有人給他出主意,讓他白衣飄飄,在頗有實權的某公主出席的宴會上演奏,果然引起公主的注意,后話不提,這里只說王維的風雅俊逸。
僅僅是如此嗎?我不是一直標榜不在意那些表面化的東西嗎?有才華的人多的是,有才華還漂亮的人也不少,有才華、漂亮并且身居高位的人可能要少一點,但這也構不成我對他情有獨鐘的理由。說起來,還是因為,他詩中顯示出的氣質與我的靈魂深深契合,是我在浮躁煩瑣的日子想要飛至的境地。
年少時候在寂靜的清晨讀王維的詩: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涼意侵入靈魂,再蔓延至骨骼,一顆心沉下去,沉到井壁青苔之間,愿意萬劫不復。再讀他的“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來”,二十字間顛覆了時空,將短短一瞬變成了地老天荒。
王維的詩意是婉妙的,如女子低首斂眉的舞姿。王維的詩意也是強大的,如水墨山水的屏風,舉重若輕間,拒絕了浮華與煩亂。
因為能夠自力更生,我對金錢無所愿;因為有其他獲取的途徑,我對才華無所愿;對于一個男人,我唯一的愿望是他能有讓我安靜下來的力量,隔著千年時空,王維讓這樣的力抵達我的心中。
可是,完美的是緊張的,我沒法想象怎樣跟這樣一個男子談戀愛。其次,作為一個不可救藥的悲觀主義者和懷疑主義者,我非常擔心取消距離之后,完美的光芒消失,華美的袍子上涌出了虱子。再說了,我生性笨拙,總是手忙腳亂,打翻盤子,帶翻椅子,宜靜不宜動,若把一份安靜的景仰變成生動的愛情,簡直是揚短避長。
只能是暗戀。比如做王維身邊的一個女侍,在他獨坐幽篁中,彈琴復長嘯的夜晚,坐在他的腳邊,素衣、黑發,干凈的額頭與眼神,并堅持不發一語,在月光與竹影的變幻中,在琴聲與嘯聲的交替中,我細若游絲地,感受著這個男人內心的靜氣與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