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Ⅱ）

第二十二回 鄔思道王府約弈棋 冷面王敘說舊事因

張乘云隨胤禛來到花園，剛進院子就看見一個人在園中亭子里獨自下棋，旁邊一個人迎上來：“主子，鄔先生在自己下棋呢。”胤禛也不搭話，擺了一下手，領著張乘云來到亭子里：“鄔先生，這位是張乘云張道長。”然后回頭對張乘云道：“張道長，這位是鄔思道先生，鄔先生下棋厲害去了!京城里沒有對手。”張乘云單手施禮：“貧道張乘云，久聞鄔先生大名。”

只見坐著的這人也不站起，雙手還了個禮：“鄔某腿有殘疾，起坐多有不便，還望道長不要見怪。不知張道長可是那位連殺江南好幾位象棋高手的張乘云道長?”張乘云道：“不才，正是貧道。”鄔思道哈哈一笑：“張道長既然來到此地，我們少不得要較量一下了。鄔某不才，也想請道長指教兩盤。”張乘云忙道：“怎敢，鄔先生大名道士早有耳聞，何言請教二字!”

鄔思道含多笑不語，張乘云細細打量這位鄔思道：白晳面皮，只是身旁放著兩根拐杖，看來確是雙腿殘疾行動不便，聽說這人早些年為了考官收受賄賂，害得自己不能得中，致使榜上無名，一怒之下大發神威，攪得江南不得安寧，連當時的皇帝寵臣明珠和索額圖也被卷了進去，差點吃了他的大虧，難怪當朝雍親王對他如此器重，想來也算是個人物。只聽鄔思道對胤禛道：“四爺，我要和張道長手談兩局，您去忙吧，不要誤了公事。”胤禛笑著回道：“無妨，今日里看你二位下模就是正事，高福爾，你去給我們沏壺好茶過。來。”高福爾應了一聲去了。

張乘云無奈只得坐下，兩人擺好棋具，鄔思道抬手道：“道長你是客，這頭一局你先吧。”張乘云也沒有推辭，只是點了點頭，一手托起衣袖，一手捉起一子：炮二平五!大理石棋盤被砸得啪地一聲，特別響亮，鄔思道有意針鋒相對，還了一記炮8平5。落子之后看著張乘云，只見張乘云氣定神閑，馬二進三，他跟著走了馬8進7。幾步過后兩人的順手炮布局已成，張乘云選擇的是橫車開路鄔思道走的是直車巡河，看來兩人對這順手炮都非常自信。胤禛看著對弈的兩人，這邊張乘云落子飄逸，加上他的道裝打扮，好一派仙風道骨!那一邊，鄔思道捉子落子手法嫻熟，加之一派書生模樣，好一副儒家典范!

高福爾端著茶壺過來了，胤禛用手比劃一下，叫他不要說話。高福爾先給胤禛沏上茶，又給兩人倒好了，把茶壺放在一旁，然后轉身站到了胤禛的背后，看著兩人下棋不語。

卻說兩人這一盤棋雖然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可是一番兌子之后，大體已成和局，二人對對手的功底都有了了解，都有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之感。

一旁的胤禛喝了口茶道：“我看這盤棋和了，再下一盤。”兩人依言重新擺好棋子，這一次鄔思道換先執紅，起手也來個炮二平五，他想看看張乘云怎么應，兩人上一局大斗順炮，鄔思道滿以為張乘云會以屏風馬迎戰，豈料張乘云打定主意：來而不往非禮也!當下也還了他一記順手炮。鄔思道看了看張乘云，心下暗道：我以后手順炮與他戰和，看來道士后手順炮想要找回面子，嘿嘿，也太把我小瞧了吧。

再說張乘云，心里想前一盤被鄔思道后手和了，這一局能贏最好，如果不能贏，那就再后手順炮和他一局也不算失了面子。

兩人只走了十來步，就兌掉了雙車，又走了十幾步，竟然成了馬炮對馬炮的局面，兩人相互一視，各自笑了起來。

第二盤，兩人又和了。那觀戰的雍親王樂壞了：“有趣!二位棋藝難分上下，看來不但鄔先生棋藝高超，張道長也是棋藝超群，厲害!高福爾，去弄幾個小菜，我與鄔先生、張道長要小酌幾杯。”高福爾應聲走開了。

鄔思道笑著對張乘云道：“道長好厲害的順手炮!”張乘云手捋長髯，嘿嘿一笑；“鄔先生是在贊我還是自夸?”兩人加上胤禛一起哈哈大笑。張乘云道：“鄔先生，此次與我一同前來的有你江南幾個同鄉，以后若有機緣，大家認識一下。”鄔思道含糊應了句：“以后再說吧。”張乘云以為鄔思道自恃身份，不愿結交江湖人物，也沒有再多言。鄔思道心里卻暗自叫苦：老道士，非是我不愿意結交江湖人物，實在是身不由己，只能說以后看機緣了。

胤禛問張乘云這次來北京還有別的事情沒有，張乘云便把自己要找大仇人張郁之的事情對胤禛和鄔思道一一道出。胤禛聽老道一講，仰天一聲長嘆：“張道長實不相瞞，你的師弟劉如風是因我而死!”

張乘云一聽此話，大吃一驚!

第二十三回 江南客閑游道家地 劉志誠遙世青虛山

上回說到雍親王說劉如風是因他而死，張乘云啊地一聲道：“王爺這話怎么講?”胤禛沒有回答他，而是看著對面一臉茫然的鄔思道，低頭道：“鄔先生，你聽我與道長怎么說，一會你也就明白了。”鄔思道也是一臉的木然之色。胤禛看著張乘云，嘆了口氣：“道長，說起來那是二十多年前，當時我還年輕，我被皇上派到直隸去做一件事，沒成想在直隸保定府有難，遭人追殺，是令師弟幫我脫險，令師弟俠肝義膽使我欽佩萬分。我當時的情況是，雖有危險卻因為還沒能完成皇上交給我的使命，還不能回京復命，而面對的事情又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報知皇上，沿途的驛站驛羞已經不能夠被我信任，于是我思考再三，決定托令師弟幫我送一封信進京給索額圖，由索額圖轉交給皇上。為了能讓令師弟直接見到索額圖，我還交給他一件物件作為見面憑證。就因為這件事，沒想到給令師弟惹來殺身之禍。我把信交給令師弟，當天晚上就有些后悔——他與我可說是萍水相逢，我怎能讓他去以身涉險?于是第二日我又去找他準備取回信件，結果家里一片狼藉，夫婦雙雙被殺，只有孩子在哇哇地哭。我本想給二人殮葬后帶上孩子完事后回京復命，就在我正要收拾的時候，我聽見有人來了，當下也顧不得那孩子，就從后窗跳窗跑了。隔日我再去的時候，孩子已經不見，劉如風賢弟也已經被鹼葬了。我后來經過細細查訪，殺人的竟然是一路尾隨我到直隸的白云觀賊道張郁之一伙。我為了給令師弟報仇，精心設下陷阱，只可恨那白云觀一千賊人與我皇家的一些人暗中有聯系，動不得他們。因內中緣南涉及皇家隱私，實不能再對道長多言，還望道長見諒。還好我總算除掉了主犯張郁之，也算為令師弟報了仇，慚愧!”

張乘云一聽胤禛已經除掉了殺人兇手張郁之，早已是老淚縱橫，一邊嗚咽著一邊對胤禛道：“四爺，什么話!你為貧道報了大仇，我謝你還來不及呢!殺人兇手已除，想我那師弟如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請四爺受我老道一拜。”說罷起身撩衣就要下拜，胤禛連忙起身攙住：“事情也算因我而起，道長何須如此?有機會我定要見見那孩子，補一補我心中的慚愧。”鄔思道一邊插話：“張道長，不須多禮了，四爺待人最是直爽，來來，你且品一品這上等的鐵觀音，這可是四爺從大內弄出來的，世上少有的絕品。”張乘云對胤禛道：“四爺，以后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只須有個口訊到保定府唐縣青虛山，老道我縱然粉身碎骨萬死不辭!”胤禛剛要說話，高管家過來對胤禛道：“主子，菜已備好。”胤禛拉著張乘云：“走，張道長、鄔先生，我們一起去后邊小酌幾杯。”

小吃了幾杯酒，張乘云起身道別，胤禛問張乘云以后要去哪里，張乘云對胤禛道：“仇人已死，我要帶著徒弟返回青虛山，至于另外的幾位江南朋友，護送張伯行使命已然完成，也該回江南去了。”胤禛和架著雙拐的鄔思道一直把張乘云送到王府門口才依依道別。

老道回到住處，把經過和眾人一講，幾人是感慨萬分，幾人尋思：張伯行已然安全到達京城，劉志誠的仇人已死，再在京城呆著也還沒有什么意思，遂決定各自回家。張乘云與眾人道：“各位，我師弟的仇人已死，現要返回青虛山了，幾位既然要返回江南，貧道想請幾位順路到我觀中小憩幾日，不知意下如何?”江左幾人表示同意，于是一行人向直隸青虛山動身。

到了保定府地界，幾人聽說張伯行已被皇上無罪釋放官復原職，噶禮卻被皇帝賜死了，這是幾人沒有想到的，著實吃了一驚，幾人一同嘆道：“都說伴君如伴虎，天威難測，看來一點不假。”當下也為那噶禮感嘆了一番。

幾人沿著山谷邊上蜿蜒山路走了二十多里，走進一條山谷，但見秀峰林立，峽谷幽深，古樹參天，甘泉飛瀑。又走了一段，但見得山谷豁然開朗起來，幾人眼前出現一片平地，一座道宮正建此處，道宮山門正建在峽谷之間，把左右峽谷連在一起。張乘云領著幾人來到山門，江中鶴一看那山門口的楹聯：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萬物；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心里頗有感受，正想與楊云飛幾人講講其中的道理，早有道童在門口迎了上來：“觀主回來了!”只見那道童看了眾人一眼，馬上大叫著返身跑回去了。張乘云一看笑道：“這孩子!”幾人進了青虛觀，觀中的幾十名弟子早已列隊相迎，張乘云詢問了眾弟子一番，得知這兩年觀中也沒有大事發生，心里倒也踏實了不少，當下給江中鶴幾人安排好了住處，說好第二天帶領幾人游覽一下這道家圣地。

第二日，張乘云領著江中鶴幾人游覽了青虛仙境，四峰、三巖、九洞、四峪、二園、三寨、二崖……一路游覽下來，這些江南客都非常羨慕張乘云，都說他能在此地清修真是福氣!

次日清晨，江中鶴幾人早早起來，洗漱完畢，用過早飯，打點好了行裝與張乘云道別，張乘云備出一些盤纏，以供幾人路上不時之需，江中鶴說什么也不收。張乘云老淚頓下：“幾位仁兄，與老道雖然相識不長，可是老道早就以三位為知己，三位這一去不知今生還能相見否!”楊云飛心里也不是滋味，強顏歡笑：“老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又不是生離死別，看你這老雜毛，凈做些掃興的事，銀子是好東西，不收白不收!好了!我們上路了。以后若有機緣，還會相聚的!”一手接過張乘云手里的銀資，扯了一下江中鶴和左文運，三人頭也不回，放開大步向南去了。

劉志誠跟著師父送走客人，向師父道：“師父，世事無常，變化莫測，今仇人已死，家仇已然得報，外面的世界誠兒也沒有什么留戀的，想來想去，還是這道門之地清凈，徒兒決定以后留在這青虛山伴隨師父，請師父賜我道號、衣冠，我要束發為道。”張乘云見徒弟心意已決，也不好阻攔，嘆道：“也罷，這樣也好。雖然此后塵世間要少了一名弈林國手，卻也說不定能多一位得道的名士。”

次日，張乘云為劉志誠舉行了人道儀式，發了道衣，起了道號。想來師徒二人為報大仇，走南闖北十幾載，最后雖然未能親手屠了賊人，卻也算是心無遺憾。

這正是：為報大仇，含辛茹苦二十載；看破塵世，少年遁跡青虛山。

(全文完)

編輯／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