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廣西宜州市合寨村的壯族農民自發舉行群眾選舉,成立了中國第一個村民委員會。合寨村開啟的村民自治,與包產到戶、鄉鎮企業一起,被譽為中國農民的三大歷史性創造。
合寨村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三縣(市)交界處的大石山區。全村有12個自然屯,1050戶,4298人,村民95%以上是壯族。
1979年,合寨生產大隊學著外地的樣子搞起了“分田到戶”,村民的生活好轉了,但偷盜、賭博,亂砍濫伐集體山林的現象卻一天比一天嚴重,社會治安狀況急劇惡化。于是,在果地和果作兩個自然村,村民們率先自己組織起來,先后成立了村民委員會,敲響了中國基層民主政治的開場鑼鼓。
最早村委會的誕生
果地村雖然由8個生產隊組成,但村民居住十分集中,住房一家連一家。村民中以蒙姓為主。從1978年起,該村連續發生多起耕牛被盜的事件,亂砍濫伐嚴重,村民們憂心忡忡。
合寨大隊黨支部書記蒙寶亮是個見過世面的人。1979年年底的一個晚上,蒙寶亮召集黨員蒙正昌,蒙正奉一起到曾任民辦教師的蒙光新家里開會。蒙寶亮表示,在責任田分到戶后。就要搞好社會治安,要有人牽頭,將村民組織起來。“果地村要有個自己的組織才行。”
但是,搞個什么樣的組織呢?蒙寶亮非常困惑。這個組織應該是多功能的,他可以管社員的事情,也管理村里的事情,比如修路,吃水、集體森林的年底分配等公益事務。可是,這個組織該叫什么名字?蒙寶亮說:“毛主席講過,革命委員會好。我們村成立一個果地村革命委員會,不曉得行不行?”他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大家的反應并不積極,有些失望。“我也覺得不好,跟我們要想搞的根本就是兩碼事!”
曾當過民辦教師的蒙光新陷入了沉思:雖然“革命委員會”過時了,委員會并未過時,委員集中起來開會不就是委員會么?“叫果地村委員會好不好?”有人提出。蒙光新一邊原地兜圈一邊琢磨,“村委員會”這個名字,總還少點什么,不夠明確。突然,他眼睛一亮,說出了一句話:“城里的人叫居民,我們村里的人就叫村民吧!”大家聽了,都說好,就叫“村民委員會”。
1980年1月8日,果地村召開全村戶主大會。500多人拿起小板凳,走向村口的曬谷坪。曬谷坪搭起了高高的松門,松門上拉起一條紅色的橫幅:“果地村民委員會成立大會”。蒙光新主持會議,他站在一條長凳上大聲宣布:“今天召開群眾大會,成立果地村民委員會!”
柳江,忻城縣過路的農民見到這里熱鬧,紛紛駐足圍觀。他們只聽說過“革命委員會”,從來沒有聽說過“村民委員會”,覺得新鮮。他們和果地村人一樣,老長日子沒有開群眾大會了。
會上,蒙成順宣讀事先起草的村規民約,主要內容為:有外來人來本村需要過夜的,戶主必須找治安帶頭人報告(如果有外來人住宿,治安不好,要找戶主);山林水田糾紛一家一戶解決不了的,匯報給治安帶頭人;對亂砍濫伐者要教育處罰,本村人也不能到村外亂砍濫伐,否則會敗壞本村的名聲;組織村民架橋補路,整修挑水碼頭;集資購買低壓線路設備,解決照明問題……
這份村規民約經過村民討論后,143個戶主分別在上面按了手印。隨后,每個戶主又領到一張白紙,用來無記名投票,推選村民委員會人員名單。依照得票多少,蒙光新、蒙成順,蒙國順、蒙國論、蒙正賢5個人成為村民委員會的干部。蒙光新得票最多,為村民委員會主任,蒙成順為村民委員會副主任,其他三人是委員分別擔任會計,出納等職務。
果地人并不知道,他們的舉動將對中國當代歷史產生怎樣的影響,他們創造的是一種嶄新的制度。根據1997年12月編撰完成的《宜州市志》第19頁記載:1980年1月8日,果地村建立村民委員會,為中國村民自治第一村。華中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農村問題研究中心主任徐勇在《最早的村委會誕生追記》一文中說:“合寨所有的自然村都建立了村委會等自治組織,其他地方的農民也自發建立了自己的組織,最初各種叫法都有,有的叫治安聯防隊,有的叫村委,有的叫村管委會,有的叫村委會。”
遺憾的是,果地村那份由村民按了手印的村規民約以及這次會議留下的另一些原件資料,在后來輾轉上報的過程中,不知在哪個環節被弄丟了。
老樟樹見證歷史
果地村委會一成立,便組織各家各戶出工出力,挑回山上的石頭,修好了村里的石板路和巷道。接著,村委會下達了責任制,要求全村各戶睜大眼睛,盯緊違反村規民約的行為。違反村規民約者就會被罰款。
果然,真的有人被罰了款。可罰款是迫不得已的手段,教育群眾才是根本目的。有了罰款,該怎么用這筆錢呢?蒙光新想出一個點子:請電影隊放電影。
曬谷坪上掛起銀幕,上千人聚集在一起,連外村,外縣的人也被吸引來了。電影放完第一卷片子,吊著大家胃口的時候,村委會主任蒙光新開始講話:各位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今天請大家看電影,放電影的錢是某某某聚眾賭博的罰款。大家注意了,不準賭博,國家法律不允許,果地村的公約也不允許……我們罰款的目的是為了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這是輕的,重的要送交政法機關處理……
此后,果地村人便習慣了這種放電影的方式,只要村里放電影,大家就知道,又有人違反村規民約被罰了。
1982年,果地村委會動員群眾集資購買低壓線路設備,終結了村里無電的歷史。
與果地村相比,鄰近的果作村在建立自己的組織時就更規范一些。果作村與果地村同屬于合寨大隊,比果地村小,僅6個生產隊。
1980年新年過罷,3月將到,該是春耕生產的時候,可分田到戶了,根本沒人管集體的事兒。韋煥能(果作村以韋姓為主)當時是果作生產隊隊長,他回憶說:“大伙在村頭的大樟樹下七嘴八舌地議論,有人說快插田了,合伙用的水渠總該修一修,需要一個管事的組織。”
韋煥能主動站了出來說,這樣下去不行,要把大家組織起來。于是,他把其他幾個生產隊的干部都叫到一起,商量以自然村為基礎建立新的組織,大家都表示同意。韋煥能提出新的組織不是生產隊,不需要太多干部,由五個人組成,一正兩副,一個會計,一個出納。后來考慮到原有6個生產隊,就增加了1個人。
新領導人怎樣產生呢?過去生產隊長由上級任命,新的組織沒有人任命,也不能自己宣布自己為領導,于是決定由群眾選舉。
1980年2月5日,在村頭的老樟樹下,果作村召開了全村6個生產隊85戶(一戶一個代表)村民參加的群眾大會,選舉村領導。會議由合寨生產大隊大隊長蒙光捷主持。根據群眾意見,不搞候選人,無記名投票選舉。“這次選舉,我得了全票共85票。我當時認為自己行,自己也投了自己的票。”韋煥能說。一種新的基層組織管理運行機制,就這樣在一個十分偏僻的壯族小山村里誕生了。
與果地村一樣,果作村由村民選舉產生的新組織也被定為“村委會”,而果作村村委會當選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也是領導村民制定村規民約和管理章程。
1980年7月14日,果作村再次召開全村大會,討論并通過事先起草好的《村規民約》和《封山公約》。這兩份文件以村委會名義公布,并有85戶村民的手印或簽名蓋章。
這份村民自我管理的章程至今還完好地保存在韋煥能手中,成為歷史的見證。讓韋煥能沒有想到的是,他精心保存的《村規民約》和《封山公約》如今已成為珍貴的歷史文獻。1998年在全國推行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三個自我”、“四個民主”的原則,正是根據果作村的“兩約”為重要參考資料的。
第一村之爭
果作村村委會的建立和村規民約的制定很快收到了實效,一度盛行的賭博風被剎住了,偷盜事件大為減少。村委會成立后的兩年間,果作村只發生過兩起外地人到當地偷竊的案件,而且得到及時的處理,村民又過上了安寧的生活。
1980年,當其他村子亂砍濫伐日益嚴重的時候,果作村卻開展了造林大會戰。接下來又修建碼頭、修路。在解決村民照明用電問題時,村里沒有足夠的資金,村委會就與群眾商量,人均集資12元,全村終于用上了盼望已久的電。由于資金來自于村民,村干部用錢時十分謹慎,會計出納賬目清楚,定期向村民張榜公布,從而取得了村民的充分信任。
原本果作村的村民準備在老樟樹下豎一塊村委會建立的紀念碑,但果地村不同意,找果作村理論:明明我們是第一村,《宜州市志》上面都寫了,你們憑什么立碑?果作村的人說,你們是第一村,拿原始材料來!拿歷史證據出來!果地村的人說,你們立碑,我們也立碑,就立在村口!于是,兩個村子都揚言,“中國村民自治第一村”只有一個沒有兩個,如果對方立了碑,就一定要把它砸爛!不信就試一試!
究竟判定誰是第一村呢?廣西壯族自治區民政廳最后用合寨行政村的概念包容了果地和果作這兩個自然村。自治區民政廳的領導說,果地村也好,果作村也好,都屬于合寨村嘛,“中國村民自治第一村”這個榮譽屬于合寨村。自治區民政廳還撥款在合寨村委會的院子里豎起一塊景觀石,上書“中國村民自治第一村”九個紅字。如此一來,兩個村的人都接受,不再妄爭第一。1984年撤社建鄉后,合寨大隊成立了村委會,韋煥能當選首任村委會主任,原來各自然屯設立的村委會改為村民小組。如今提起“村民自治第一村”,都以現在的合寨村委會作為統一的稱謂。
1999年2月16日,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邀請韋煥能當嘉賓,自治區民政廳特意為他做了一套西服。韋煥能回憶:那天晚上和他坐在一起的還有6位嘉賓,其中包括安徽小崗村的嚴俊昌。主持人介紹韋煥能,說他建立了中國第一個民主選舉的村民委員會,制定了村規民約……韋煥能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到北京這樣的風光,“這輩子從來沒有坐過飛機,過了一把癮,買一張飛機票,我回來賣牛都愿意。”
如今,合寨村開啟的村民自治,與包產到戶,鄉鎮企業一起,被譽為中國農民的三大歷史性創造。據民政部統計,截至2007年,我國農村已成立了62萬個村民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