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的廣西柳州,一位名叫李郁的“剿匪司令”,率領著一群來自上海的工人,在柳河西岸的一片荒地上,開始了他們的創業之路。柳工——中國工程機械行業的排頭兵就此誕生。
2008年11月28日,是廣西柳工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柳工)成立整整50周年的日子。
早在今年年初,柳工便已著手準備慶典事宜。的確,作為中國工程機械行業的排頭兵,作為國內工程機械行業和廣西第一家上市公司,柳工有充分的自信,去回味過去50年所經歷的光榮和輝煌。
面對今天的柳工,誰還能相信,50年前的柳工是在一張白紙上建立起來的。
“搶”來的項目
柳工并非為工程機械而生,甚至連最初落戶柳州也只是一個巧合。
上世紀50年代,隨著第一個5年計劃的完成,國家決策層開始謀劃著更大規模的重工業生產,以建設獨立自主的完整工業體系。
1958年秋天,上海的天氣已漸漸涼快起來,街道上滿是落下的梧桐樹葉。此時此刻,一場談判正在這里進行。談判雙方分別為國家建設工程部和上海市委,談判的起因則是兩年前在廣東茂名發現的油頁巖礦。
那時,新中國已探明的石油儲量非常少,僅有包括玉門油礦在內的少數幾處可以進行開采。所以,當1956年茂名油頁巖礦被發現后,國家給予了高度重視。1957年,國家決定將上海華東鋼鐵建筑廠(下稱華鋼)南遷,為建設油礦生產鋼結構和機械裝備。但是,當年的上海市舍不得這個1946年建廠、有著一批熟練工人和技術骨干的企業。
談判進行得很艱苦,歷時20多天。談判的結果是,華鋼抽調一半人員和設備,支援茂名油礦的開發。不過,大家當時并不確切知道,廠子將建在何處。
此前,廣西相關領導在得知國家要南遷一個鋼結構廠后,便多次派干部到建設工程部去爭取。那時的廣西地方領導對于發展工業表現出了異常強烈的渴望,“一五”時期,他們就多次前往上海爭取項目,促成了百余家上海工廠遷往廣西。這一次,他們同樣多方奔走,竭力爭取,將柳州引入了建設工程部規劃部門的視野。
柳州距茂名400余公里,西入云貴,東顧兩廣,北上兩湖,再加上地方政府對于發展工業的重視,頗得天時地利人和,建設工程部最終決定,將鋼結構廠選在柳州建設。
大胡子李郁
1958年11月中旬的一天,兩名剛到柳州不到一個月的華鋼工人在柳州火車站出站口張望。前幾天接到電報說,新廠籌建處的領導李郁今天要到柳州,可兩人之前都沒有見過他,只能按照自己心中想象的領導形象,在人群中尋找著。
一個月來,陸陸續續從北京,上海等地過來了10多個人,有的是剛剛結束在洛陽的工程就直接趕過來的,有的是先到茂名又再趕到柳州。由于是先遣部隊,大家都住在市政府附近的一個澡堂里,這樣既方便和當地政府溝通,又節約成本。廠址選在柳河西岸一個叫龍騰背的地方,名字雖然大氣,但那里其實就是一片荒地,離市區要10多里的路程。前幾天,市政府在一個鐘表店樓上給廠里安排了一個辦公場所。現在領導也來了,看來開工的日子不會遠了。
兩名工人分別站在出站口兩邊,遇到衣冠楚楚,儀表堂堂的就上前詢問,但是眼看著出口處的人越來越少,卻還是沒有找到,直到出站口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這時,車站的廣播里傳出了聲音:“籌備處接李郁的同志,到問事處來……”趕到問事處,一個身高體壯,穿著舊棉衣的“大胡子”已經站在那里了。一問方知,這個人就是李郁。看著來接他的兩名工人,李郁用濃重的廣東口音說:“你們真笨,不知道寫個接李郁的牌子么?”被訓的兩人還以為眼前的壯漢是個從北京過來臨時安排工作的干部,沒想到他便是后來柳工的第一任黨委書記。
李郁是廣東人,早年參加過游擊隊。解放戰爭結束后,又帶兵在兩廣打了幾年土匪,得到個“剿匪司令”的綽號。后來,他被安排到中南建工局擔任組織部長。打了小半輩子仗的李郁并不習慣辦公室的生活,接到要去建茂名油礦的消息后,他立即開始在北京、上海、茂名三地間奔走,還參加了建工部與上海市委的談判。
到柳州后,李郁先組班子,建立新工廠的第一個黨支部。華鋼雖然以生產鋼結構為主。但來自華鋼的工人也具有一定的機械加工能力。經過與上級領導商議,柳州新廠被定名為“柳州建筑機械制造廠”。
柳州市的領導親自安排將柳州鐵路局的俱樂部作為工廠籌建處,從上海過來的工人和家屬共計520人,都借住在柳鐵宿舍里。由于條件所限,有的三家同住一室,拉布為墻。
建爐大會戰
此時,國家已經開始了“大煉鋼鐵”運動,柳州市也動工興建了柳州鋼鐵廠。市領導找到李郁,問能不能給鋼鐵廠生產兩座255立方米的高爐。李郁不怎么懂技術,但戰爭年代的經歷告訴他,在這么艱苦的條件下,不打場勝仗,隊伍的情緒可能會不穩。而且,從上海來的老工人技術好,辦法多,曾在長春,洛陽干過類似的活。于是,在不具備生產能力的情況下,李郁大膽接下了任務,決定和命運賭一次。在動員大會上,李郁把這次任務命名為“建爐大會戰”,激勵工人干部打好進入廣西的第一仗。
柳工的第一次生產任務便在這樣的氣氛中開始了。他們邊生產、邊建設,搭起了蘆席棚屋,作為臨時車間。廣西是“四季皆夏,一雨成秋”的地方,而1958年末的這個冬天,雨水又特別多。在鋼鐵廠露天生產的工人白天在雨中工作,夜里躺在簡陋的臨時宿舍里,凍得睡不著覺。由于缺少生產設備,“1號高爐”的很多部分完全是工人們掄著18磅的錘子一下一下敲出來的。沒有起重設備,幾十個人一起喊著號子把鋼板推起來,再直接砸在地上,濺得所有人滿身的泥水。
雖然經常停水停電,停工待料,甚至連像樣的伙食都沒有。但這批上海工人竟然提前20天完成了任務。兩座數十米高的煉鐵爐聳立在鋼鐵廠內,廣西歷史上第一次有了自動化的煉鐵設備。
“建爐大會戰”是柳工在廣西的第一場勝仗,而一個附帶的收獲則是,上海老工人在廠里的威望大大提升,甚至直到今天,柳工的第四代領導人王曉華回憶起上海老工人,都充滿了敬佩之意。
意外的火災
似乎是前一年把雨都下完了,1959年的冬天,柳州少雨。
一年來,柳工已經小有規模:建成了四棟半土墻的宿舍,而單身宿舍和車間尚是削竹為墻,編茅作瓦。當年秋天,因為接到西津水電工程局一個生產閘門的任務,柳州鐵路局還給柳工修建了兩公里的鐵路專線。那時國家實行的是計劃經濟,柳工的這些建設全是靠李郁和其他柳工干部通過各種渠道爭取來的物資,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來之不易。
這時,傳來一個消息,令工人們忐忑不安:1959年9月末,中國石油勘探隊在東北發現了巨大油田,足以一舉摘掉中國“貧油國”的帽子。由于正值建國10周年,油田被命名為“大慶”。國家已決定全力開發大慶油田,暫緩了在茂名建廠的計劃。誰也不知道,柳工今后是否會有足夠的生產任務,也有傳言說,柳工要與武漢建筑機械廠合并。
“建爐大會戰”延續下來的穩定局面,在這個冬天有些動搖了。可就在這個時候,更雪上加霜的事情發生了。
1959年11月9日晚上9時許,一場大火將柳工剛建起來的廠房,宿舍化為灰燼。工人們拼命搶出一些設備,但一年來的建設基本上沒剩下什么。
看著一片焦土廢墟,李郁哭了,老工人們也哭了。如果多點雨水,如果沒有這六級偏北風,如果多點資金,不用茅草,竹子、油毛氈搭房子,如果那個工人不在屋里抽煙,就不會發生這場災難。現在,有的工人們連衣服都沒搶出來,更不要說生產器材和設備了。
李郁當晚主持召開了干部緊急會議,商量安排善后事宜。11月10日下午,柳工召開了全廠職工大會,游擊隊員出身的李郁在會上說,“這次火災,我們沒有失去一個同志。人都在,就沒什么好怕的。大火燒掉的東西不都是人造出來的嗎?只要人還在,我們就能把火災的損失奪回來!”
隨后,廠里下達了“三天之內馬達轉、機器響”的命令,并提出“建廠安家,苦戰三年”的口號。這個口號,給第一代柳工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多年之后仍有人感嘆,當年的李書記帶給這個工廠多么巨大的精神力量。
1960年初,建工部分配給柳工試制推土機的任務,這對一直沒有拳頭產品的柳工來說,簡直是一場及時雨。
然而,就在此時,國際,國內形勢急轉直下:中蘇矛盾公開化,波及到當時大量在建項目。在國家最困難的時期,柳工被迫緩建,幾個月后,撥款也停了,上級打算將柳工與唐山的一家工廠合并。柳工為推土機所做的相關工作隨之下馬。
得到柳工要搬至唐山的消息,廣西區黨委領導坐不住了,他們再次跑到北京,竭力爭取把柳工留在了廣西。
結緣裝載機
到了1962年,在調整整頓的環境里,仍然沒有主導產品的柳工開始裁員,職工工資拖欠了好幾個月。那陣子,從上海遷到柳州的很多工廠都倒閉了,剩下的廠子,工人也已經開始自謀出路,好在柳工還沒有一個人主動離開。
命懸一線之際,一個突然的軍工生產任務救了柳工,由此而來的是國家500多萬元的資金。不久,柳工正式隸屬國家建工部,列入國家生產計劃序列中。
柳工奇跡般地復蘇了。除了完成軍品任務,柳工再次發起對推土機的攻關。1963年10月,移山—80推土機成功試制完成,并開始批量生產。但由于基礎建設不足,柳工缺少代表性產品的局面并沒有得到根本改變。
1964年冬天,李郁被調入一機部五局擔任規劃處處長,離開了柳工。但不到一年,他又奇跡般地回來了。
1965年4月,中共中央同意了當時國務院新技術進口小組《關于引進新技術工作幾個主要問題的報告》。《報告》認為,應當充分利用當前比較有利的國際環境,適應國內經濟形勢和建設的需要,更積極地展開從國外引進新技術的工作。
一機部就在此時進口了一臺日本生產的125A裝載機樣機,交由天津工程機械研究所和廈門工程機械廠測繪。李郁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刻向部里提出讓柳工也承擔裝載機的生產任務。
爭取到裝載機的生產任務后,李郁并不放心:項目爭取下來了,萬一沒搞好怎么辦?于是,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調到北京不到一年的李郁提出要重回柳工,把裝載機的任務做好。
從條件優越的北京再回到偏遠的柳州,這即便在當時,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可這是李郁自己選擇的,也是他心甘情愿的。就這樣,李郁再次踏進了柳工,重新擔任廠黨委書記兼廠長。
但是,讓李郁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重回柳工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文革”開始了。
面對來勢洶洶的政治運動,李郁竭力排除干擾,全力推進裝載機研制。1966年“國慶”前夕,Z435輪式裝載機在柳工試制成功,配合當時的國內形勢,取名為“東風”。喜訊傳來,全廠沸騰。李郁也完成了回歸柳工的重要使命。
奠基的力量
1969年7月,一機部買到一臺特雷克斯7251型裝載機,并將這臺裝載機生產任務直接交給了柳工。也就是從這一年開始,柳工連續3年在社會上招工,擴大生產規模。柳工現任領導人王曉華就是1970年被招進柳工的。
1971年7月1日,中國第一臺鉸接式輪式裝載機在柳工誕生,當時被稱作Z450。經過工程兵部隊試用后,Z450被列為工程兵的重點裝備。
1973年,李郁結束了在柳工的使命,被調到西安工作。柳工從此告別李郁以及他所代表的那個艱苦創業的時代。
此后30多年,經過“擴大企業自主權”,“雙軌制”,“融資技改”等改革考驗,柳工一步步地走向中國工程機械行業老大的位置。
1993年11月18日,深圳證券交易所開市鑼聲剛剛響起,一支名為“桂柳工A”的股票便出現在交易所的大屏幕上。15分鐘后,股票價格由發行價18元上升到20.35元。柳工的成功上市,是柳工歷史上的大事,它標志著柳工建立起現代企業制度,向著市場經濟又邁開一大步;同時,這也是廣西的一件大事,它結束了自治區沒有一家上市企業的歷史;而且,這還是中國工程機械行業的一件大事,在此之前,中國工程機械行業尚無一家上市企業。
柳工旗下現在已經擁有全資及控股公司15家,參股公司6家,其中柳工機械股份有限公司是集團核心企業、上市公司,總資產34億元,凈資產18億元,現有員工7500人。去年,柳工首次突破百億元大關,實現年營業收入120億元。
如今柳工廠區最“忙碌”的,就是那條50年前建造的兩公里長的柳工鐵路專線。當火車的汽笛聲傳遍企業的每個角落時,柳工人知道又有一批他們親手打造的工程機械裝備將被送到用戶手中。這次送走的是裝載機還是挖掘機?是“兩頭忙”還是平地機?是送到拉薩還是悉尼?是送到美洲還是非洲?
不過,在柳工人的心中,始終難忘的還是建廠初期10多年的創業歲月。如果沒有那一批在惡劣環境中依然充滿工作激情的上海老工人,如果沒有在各種壓力下依然不言放棄的老書記李郁,如果沒有老一輩柳工人奠基的力量,怎么會有柳工的今天?